《新愿》微邶

1、一：PART A

　　城市的夜色像散落的镜碎。零落而耀眼。
　　镁光灯下，男子的嘴角勾勒着完美的笑容，他轻易捕捉到了她远远投来的目光。就在那一瞬，她才捕捉到了他眼中本应有的笑意。
　　人群之外，女人的脸淡化在暗墙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绯红的唇若有若无地反射着光彩。就在那一瞬，他从她刻意明显的唇语读懂了一个真真让他喜悦的丧报。他死了。
　　热闹渐渐散去，狂欢过后，露天的场地只剩一片狼藉。夜色渐渐逼退，天际一抹亮白隐现，如果城市的边缘也能称的上天际的话。
　　柴霏仍靠在墙角，甚至连姿势都未变过。这个热带城市的冬夜，微凉而潮润。终于，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反转过来。轻轻地，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你怎么还没走？”男人的声音亦很轻，就像将醒未醒的梦呓。
　　“我知你终会来找我。”柴霏低着头闷闷地说。
　　“哦？你倒是少有这么自信。”男人顿了一顿，继续说，“你放心，既然事成，当初的心愿我定会帮你实现。”
　　柴霏这才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一如她第一次见时的澄澈。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在他脸上，竟让她觉得他眼中带有一丝让人产生错觉的温柔。她张张了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从女人身后平平地投射过来，她的脸又一次淡化在阴影下。男人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双唇一如昨晚的流光溢彩。他嘴角荡开一丝邪魅的笑容，俯身吻了下去。甜甜的柔美唇瓣，果然甘之如饴。
　　柴霏脑中短路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对她干什么。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推开他，但是此时才发现站了一夜的身体已经麻痹得不听使唤了。待得好容易使出力气时，男人已经主动结束了这个侵略的吻，她却收不回力气跌在他怀里。
　　“哟哟，柴小姐，”只短暂的停留，男人便迅速将她扶正，“这样投怀送抱可不行哪。”
　　“你……我……”揶揄的语气让柴霏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你啊我啊的，我——叫——夜——衣！还有，我只是想感谢这对给我带来好消息的双唇而已，哈哈……”
　　这个叫做夜衣的男人，留下这么一句叫嚣的话语，转身扬长而去，一袭玄黑的长风衣飞快地在街角处逸去。柴霏无谓地伸手想要抓住那片黑色的衣角，却只抓住那缕残余风中的笑声。
　　夜衣，你仍记得我当初的心愿；但是，你知道我新一年的愿望么？
　　夜衣，我能让你实现我这个新的愿望么？可以么？

　　回到城市另一端的单身公寓时，天色已经全然大亮。她摸索了许久才从手提袋的夹层里找到公寓的锁匙。有多少天没有回来了，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推开轻飘飘的木门时转轴吱呀作响得有些刺耳。于是她记起了那日也是这样推开门时，一个男人斜斜地倚靠在茶几旁的榻榻米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怎么会坐在我家里？”柴霏记得自己故意提高了音量来掩饰心中些许的恐惧。
　　“哟，柴小姐，这城中不认识我夜衣的还真是找不出几个。”男人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颀长的影子在狭仄的居室中飘忽，“至于我怎么会在你房中……我本来是好好地在门外等的，是你那个房东太太非要请我进屋来的。”
　　现在想来，原来他从来都是这么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是当时的自己似乎被这种态度稍稍激怒了。“那么，夜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怎么柴小姐喜欢自己一个人庆祝生日么。”他答非所问，一双锐目看着她手中提着的一个四寸小的黑森林蛋糕。
　　“夜先生究竟有何贵干？”
　　“柴小姐可有什么生日愿望么？”他继续自说自话。
　　“你若无事就请——”
　　“我想跟柴小姐做一笔交易。”他强势地打断了她不满的逐客令，“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便帮你实现那个你一直没能实现的生日愿望。”他一扬眉朝身侧的墙上望去。
　　她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合照上，草地上一对笑颜如花的少年少女。那是太过张扬的幸福，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阵刺痛。再回过神看他时，竟意外地卸去了刚才挑衅般的玩世不恭，只剩下单纯的清澈眼神，那种一眼就能被望穿的没有防备的通透。她有些疑惑，却突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定格……

　　然而只是希望而已。突兀的手机铃声惊扰了短暂的回忆。抑或是，短暂的梦？自己竟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喂，请问是柴霏小姐吗？”手机那头的女声不失亲切却又保持着距离。
　　“我就是。你是？”又是从何时开始，她的生活中总会跳出熟悉她的陌生人。
　　“ 我是李张律师事务所的张淑明律师，是全权处理叶敬庭先生法律事务的代表律师。”
　　“叶老先生？”她思绪中闪过那张苍老的脸庞。
　　“是的。很抱歉在新年伊始就打电话过来叨扰你。但是能否请你今天下午三点过来我们律所一趟呢？我们届时将宣读叶老先生的遗嘱。”
　　“呃？我吗？为什么？”柴霏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这个，我们暂时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柴小姐是叶老先生指定的宣读遗嘱的必要到场人。”她听出来手机那头的声音中的疑惑与不确定不比她自己少。
　　“既然这样……好吧，我会准时到的。”柴霏咬咬唇，答应下来。
　　“……非常感谢！那需要我们派车过去接你吗？”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好相与，像是准备了一套说辞却没有用武之地。
　　“啊，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去就行了。”柴霏连忙推谢。
　　“那好的，我们律所在正大广场二十九层，那就到时见啦。”对方干练地挂断了电话。
　　屋中又变的很静，只有手机中传出嘟嘟的忙音和挂钟嘀哒的计时交错。正午十二时整，自己竟已睡了这么久。墙上，幸福的合照已然不在。柴霏悄然地起身退出门外，轻轻掩上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