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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君子之交 ...

  •   按部就班地讲完课,萧衡这一天的任务终于结束。正愁着下班后去哪儿消磨时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环上他的脖颈,熟悉的感觉和熟悉的声音:

      “老师,你不太敬业啊,上课的时候为什么心不在焉啊?”

      萧衡的表情有点怪异,因为廖昀的指甲,划到他的肉了。

      有点疼。

      他皱着眉头,不太肯定地问:“廖……廖昀?”

      “你不记得我?”廖昀故意露出很夸张的失望,好像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暧昧过往,萧老师却佯装醉酒失忆。

      “记得。”萧衡缓过神来,笑了一下,倒没有被惊到,只是这也太巧了。

      “上课的时候,你没认出我吧?”

      虽是个问句,廖昀语气却很笃定。

      萧衡一本正经地剖析自己:“嗯,你说得对,我上课的时候呢,总是心不在焉。就知道低头照着ppt读,所以没能认出你,是我不够敬业。倒是委屈你,明明什么都不听你也会,却被逼着来听课。”

      冤家罢了。

      我也不是很想当这个老师,
      你也不是很想听我上的课。

      廖昀想起自己酒后之言,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会,上课是我的本分。还得谢谢你帮我定的闹钟。”

      事实就是,自己在未曾谋面的任课老师叫的车上吐槽了一路他的课有多么不值得上。

      但话已出口,人不能怂,这个老师不也干了坏事?

      廖昀想起昨天晚上的恶作剧,把老师二字咬得很重。

      萧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总之,人类匮乏的语料库难以形容。他淡淡地:

      “不客气,要是我提前知道你在这个班,我一定不会来上这节课。”

      廖昀咄咄逼人:“是今天一定不会来上这节课,还是昨天就不会说那些不该说的呢?”

      “没什么不该说的。”萧衡还是那个平平的语气。

      “怎么?怕我揭你老底?放心,我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廖昀有些得意洋洋。

      萧衡觉得在这熙熙攘攘的校园他们这样拉拉扯扯实属不太恰当,遂将环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拿开。

      “我哪有什么老底,一个大学老师而已,晚上偶尔出去喝喝酒,绝对的一清二白。倒是……你?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脖颈上没有了某人的手臂,总算是收拾得规规矩矩,萧衡好整以暇地看着廖昀,道:“你看起来,可像个麻烦。”

      “醉了啊,是有点,现在还有点头痛。”

      廖昀有点不知所措,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他不确定,自己醉了以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现在他很心虚。

      那天晚上的事他记得一些,但不是全部。

      廖昀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傻逼的,比如有段时间热衷于研究疼痛,美其名曰出于对疼痛的好奇而在自己的身体上进行各项严谨的实验。

      自我伤害,或许是人类口欲期的另类表达,是缺乏安全感的表征。

      因为太傻逼,特别怕人知道。而且,他心里还藏着另一个大秘密。

      那是一个多年以来一直渴望得到关注、爱护的透明色的廖昀,那也是一个从未被关怀过的悬于半空的廖昀。然而有形的廖昀坚定地认为,潇洒的人不需要被关怀,为了继续当个潇洒的人,这个秘密只能烂在心里。

      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人总会有难过的罅隙,那时候心理防线极低。

      不等萧衡开口,廖昀岔开话题:“我像个麻烦?我明明解决了你的麻烦才对,你长得可不像白眼狼。怎么,昨天帮你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大麻烦,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廖昀,你知不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萧衡一本正经。

      “我?我又不是君子。”廖昀脸上浮现出几分玩味的笑意,“但这君子之交,要是换个法子,倒是也行。”

      萧衡不想听他的新派君子论调:“不用,后来我也请你喝酒了,扯平。”

      “不行,还不能扯平,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却还不知道你呢,老师?”

      “萧衡。”

      “失衡的衡?”
      廖昀带着笑意问。

      “权衡的衡。”
      萧衡皮笑肉不笑。

      啧,咬文嚼字。

      “萧老师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廖昀”,廖昀笑得很不正经,做出握手的动作:“晚上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不能,不吃。
      看你胖的,就知道吃。”
      萧衡没搭理他伸出的那只手。

      廖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瘦削的身板,将近一米八的个儿也就一百一十多斤,气笑了。

      “你瘦,你可太瘦了,我得陪你多吃点,我说萧衡啊,一起喝过酒的情谊,还差顿饭吗,萧老师?”

      萧衡一脸无奈,实在懒得跟他继续扯皮,想想等会儿也没别的事,就应承下来。

      *

      萧衡开着车,廖昀坐在副驾驶。

      萧衡不说去哪里,廖昀也不问。心里暗暗地想:你最好不是要把我卖了。

      “平时喜欢看书吗?我看你家有好多书,杂七杂八的,有的都翻旧了。”萧衡懒散地问。

      廖昀:“还行,无聊的时候看看。”

      萧衡:“一般都喜欢看些什么?”

      “武侠,比较偏爱古龙跟温瑞安。”廖昀这时候话不多。

      萧衡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信手拈来:

      “嗯,古龙的小说看完之后,很难记住情节,时间轴跟事件建构也很容易坍塌,大概是我脑袋太不灵光。但里面的人物,却能个个都鲜活地刻在脑海里。至于温瑞安,最近看过他的一本《逆水寒》,人称九现神龙戚少商,也算荡气回肠。”

      “啧,说起戚少商,不得不说这金凤细雨楼,让我想想,他是第几任楼主来着?”
      说着,萧衡瞥了廖昀一眼,发现他懒得理自己,于是继续自顾自道:“记不清了……倒是历代楼主,我印象最深的还得是梦枕红袖第一刀,苏梦枕。风雨江湖,滔天权欲,世间最好的兄弟情莫过于相爱相杀。”

      萧衡一边开车,一边自顾自地编排他的读后感,说得条分缕析,声音很让人安心。

      听到他说“相爱相杀”四个字,廖昀的嘴角终于抽了一下,像是忍不住被逗笑了。原来他私底下竟然喜欢这个调调。

      傍晚的阳光没那么强烈,轻轻洒在萧衡扶着方向盘的胳膊上,留下淡淡的金色,让人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他皮肤的温度。

      廖昀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氛围太好,似乎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了,这是许久都不曾有的感受,就更愿意聊聊天。

      “看过《圆月弯刀》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廖昀问。

      “看过,只记得‘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句,魔教教主也刻过,在圆月弯刀上面。不记得结局了,丁鹏最后怎么样了?"萧衡答。

      “不记得了,估计真正的结局只有百晓生知道。我只是很喜欢那句诗。”

      “稗官野史说书逗趣,莫非你说的是临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两人都笑了。

      车在街边停下,是一家不太宽敞的炸酱面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们一人守着一碗炸酱面,像两个江湖侠客在酒肆落魄。吃了七八成就敞开话匣子,酒逢知己千杯少。

      聊着自己喜欢的书,听过的歌,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两人原本都不是话多的人,此时此刻却投机的很。

      萧衡说他小时候喜欢《哈利波特》,喜欢摇滚音乐,爱听崔健,喜欢葬尸湖乐队。

      廖昀说他爱看武侠小说,爱听周华健,不爱和人打交道。而且很严重,感觉跟很多人聊天很费劲。

      廖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跟小伙伴儿讨论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多亏了萧老师博闻强记,连他看的那些什么稀奇古怪乱七八糟无人问津的东西都知道点。

      聊天的过程,世界被割裂开,言谈中只剩下,存在于理想中的美好的东西,而这些闪烁的少年心绪所依托的现实,被刻意隐去不谈。

      廖昀讲什么,萧衡就听什么。

      反而是此时,萧衡觉得自己更配得上为人师表。

      小饭馆的破旧收音机里辗转悠扬地放起了周华健的《金缕曲》:

      “纵隔别,舟车而已。”

      “呼尔持琴兼抱酒,趁月明星烂人无事。”

      ……

      廖昀在一些关于自己过往的细节上顾左右而言他,萧衡也不说破。

      原来人生,还很有趣,还有机会。

      哪怕是被刻意美化过的少年时光,他也恨不能多沉浸片刻。“活着没劲”这话说出来很矫情,说活着那么没劲你干嘛不去死一死,但没有人知道廖昀有多痛恨自杀这种行为。彻头彻尾地痛恨着,又不可名状地被吸引。

      而萧衡,始终忘不了那天廖昀喝醉的样子,只是流泪跟哽咽,神情空空荡荡,说不任何出话。

      他这时想着,既然已经为人师表了,就应该多照顾照顾这孩子,俨然有了良师益友的样子。竟忘了彼时自己选择做个老师,又是为了解哪一份烦闷。

      廖昀低垂着眼角,被收音机里的音乐吸引到,《金缕曲》已经放完了,但下一首仍旧是周华健的专辑。

      而此时,小饭馆的角落里,老旧收音机的旁边,有一只煤球一样的小黑猫,还有一只雪白的糯米团子萨摩耶,纠缠在一处,正互相舔毛。

      萧衡去付账,廖昀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没有半分要出钱的意思。

      萧衡觉得自己是长辈,廖昀还是学生,他请客也合情合理。

      可他不知道,廖昀虽然是个学生,经济却比他宽裕很多。

      “萧老师还是一个人生活吗?”

      萧衡结账回来,廖昀鬼使神差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人,单身,不行吗?”

      “嗯,行。我也是。”

      没头没尾的问题,很快就被翻篇儿,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产生意义。但是埋进土里的种子总归有发芽的机会吧。

      萧衡开车将他送回家,虽然才第二次来,已是轻车熟路。

      “你能把路记得这么清楚?这少说也得拐了七八个弯了吧,你一个也没走错。”

      廖昀那天喝醉了,没太有印象,这次醒着,很震惊。

      “怎么,以后还敢随便吧家庭住址告诉陌生人吗?碰上像我这样认路的坏人,哪天月黑风高为非作歹,岂不是轻车熟路?”

      “你不是陌生人。”

      “我倒是希望能做回陌生人。”
      萧衡为此也很抓狂。

      “你给我的感觉,不陌生。”

      “而且,你这转身就要当做不认识,是不是也太冷酷了点?说得好听一点,这就叫缘分嘛。”

      下车前,廖昀推开车门间,手一停顿显然不怀好意,续上了之前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想想萧老师对人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甚至不辞辛苦地编瞎话,难不成想要孤独终老?”

      “是又怎样?既然不能全心全意,又何必勉强。没什么好的结局,又何必开始。”
      萧衡没有任何迟疑,随意地像开玩笑一样,廖昀却听的心里一恸,仓皇下车,头也不回地回家去。

      没什么好的结局,又何必开始。

      萧衡指的是他拒绝的那个女人吗?就算不喜欢女人,但是真正的gay也不少,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像铁了心一个人过。不试试,怎么知道没什么好的结局呢?

      廖昀在黑暗中摸着水龙头洗了个漱,径直睡觉去了,连灯都懒得开,也是习惯了。此时萧衡如果在他身边的话,想必会赞叹,他从哪儿练了这么个摸黑洗脸的绝活。

      入睡之前,廖昀难得的踏实。其实也挺容易满足的,像萧衡待他这样,就很好。

      这一晚他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依旧是小时候的经历,依旧有最不愿面对的痛楚,不同的是,还多了个有趣的人。

      仿佛还有很多话想跟那个人继续聊下去,都是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长篇大论。心里打着腹稿,有点像自言自语,却会忽然笑出来。

      萍水之交,一起吃了个饭,顶多成了酒肉朋友,没多熟稔。在那之后,他们也就没再联系过。毕竟,没有联系的理由。

      就像两条不同时空的平行线。

      *

      一年中总有几个特殊的日子,比如说清明。

      清明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切肤的意义,所以大多数人也没有这份切肤之痛。

      风雨飘摇,蒙头睡觉,多好。

      宿醉都不旷课的廖昀,清明假期后,已经连续两天没来学校。萧衡有些担心,想问问他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连他的微信号都没有,不由得苦笑一下。几天不见,形同陌路了吗?

      难得自己意外地想关心一下小辈。

      一个只比他小七岁的小辈,皮肤白皙,骨架还没长开,说话时会露出一点点小虎牙。天生一副爱笑的样子,却被笼罩在近乎凝固的悲伤里。

      廖昀,你在哪儿。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文,廖小昀跟萧小衡真好,羡慕他们。
    今天某人突然讲我:你太廉价了!!
    我这种油腻浪里小白条肯定是要贴上去,勾着她下巴邪魅一笑:是你的话我可以倒贴。
    结果她是讲我的文太便宜了,只要三块钱......我淹死在浪里。
    2022/01/24
    嗯,又修了一下文,我真的有在反反复复打磨这一本。毕竟是自己的腿肉,回过头来再看一遍还是美滋滋~
    202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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