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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当符禹晟回到遗庄时,符清欢正躺在前院的葡萄藤架子下面,晒着落日的余晖。

      暖色的日光濡染上符清欢的眉眼,远山眉须染成了金色,鸦翅般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浓厚的阴影,显得精神不济。

      “烧退了?”符禹晟走到符清欢的躺椅前,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哥哥......”符清欢感觉头还有点晕,符禹晟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朦朦胧胧地传来。

      “嗯......”符禹晟轻轻地应了,在他跟前蹲下身子。

      符禹晟很少做这个动作,这个动作使得符清欢和他处于同一个高度上,能够和他视线平齐。

      符清欢时常仰望符禹晟,却很少像现在这样平视他,给符清欢的感觉就像石头雕成的人像,忽然有一天生出了人类的肌肤,走下了他曾屹立多年的高台。

      “生日快乐。”符清欢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而后就抿起了嘴,不再说话。

      今天其实不是符禹晟的生日,事实上,他的生日是在昨天。

      每年符清欢都会在八月半的夜里同他说上一句生日快乐,但昨夜没有。

      符禹晟原以为他忘记了,本不注重生日的符禹晟,被符清欢年年必有的生日祝福娇惯得也不免有些失望。

      “礼物呢?”这话口气虽淡,符禹晟的眼里却带着不难觉察的笑意。

      符清欢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缤纷了,有些气恼,又有些抱怨,还有些委屈:“昨天被你丢了。”

      符禹晟有些错愕,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踩着凉鞋噔噔噔地跑开了。

      傍晚的夕阳映红了天边,符清欢刚刚躺过的空躺椅渐渐沉没在庄园的阴影里。

      符禹晟躺了上去,从符清欢的视角,审视着这座巨大的庄园。

      此时遗庄里的帮佣活都干完了,整个偌大的庄园看起来空无一人,静谧得像一片旷野,只有后山传来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思其所思,想其所想,每天躺在葡萄藤架下的符清欢,究竟在想什么?

      符禹晟第一次发现,他似乎并不像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了解他的孩子。

      与此同时,C市的国帝大厦楼下,李淑芳徘徊在楼下,苦苦等候程立德不得,直接冲进了办公楼里。

      “程立德,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儿子丢了你就整天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算什么男人!”李淑芳像个泼妇一样在众人面前哭喊到破音。

      同一个办公室的老赵开口对充耳不闻的程立德说:“哎哎哎,老程,那是你前妻吧,人家这都追到这里了,你就出去和她说说吧。”

      程立德只说:“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老程你看,这楼层里同事来来往往的,整个楼里也不止我们一家公司,传出去影响多不好,让蒋总知道了,又要开批判会了,我们这也不好办,你说是不是?”怕生事端的老赵劝道。

      程立德眉间的川字深深地陷了下去,一推办公椅走出了办公区。

      不得不说,程小欢的好相貌大概是源于他的父亲,年过四十的程立德依旧相貌潇洒,一身西装皮履显出一股子斯文英气,走到穿着旧棉裙的李淑芳身边,简直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上次我已经给过你钱了,既然离婚了,你为什么还是要穷追不放呢?”程立德的口气并不和善。

      听着这话,李淑芳的积怨一下子就爆了起来:“什么叫给我钱?那是给你儿子的钱!程立德你这个负心汉,有了别的女人孩子,就不要小欢了是不是?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是不是?”

      “你小点声......我告诉你李淑芳,我在这里也就是个打工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小欢了?不是他还没找回来吗......”程立德压低喉咙说道。

      “什么叫没找回来?这四年来,你有出过一分一毫力去找他吗?”

      面对李淑芳的逼问,程立德说道:“淑芳,你看我们曾经也是十多年夫妻了,大家都互相体谅一下好不好,我现在还有家庭,而且又不止小欢一个孩子,小蝶她还在上高中,她和她妈妈也需要我来养,这么多年,我亏欠她们母子的,实在太多了。”

      早在和李淑芳结婚之前,年轻俊秀的程立德就谈过好几个对象,当中有个叫孙雅莲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却没有告诉他,在他和李淑芳结婚之后,才带着孩子找上门来。

      当时程小欢才十岁,那个女人生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得知真相的李淑芳当即就和程立德大闹了一场。

      “那你就对得起我和儿子吗?”李淑芳侧过脸望向程立德,白了一边的鬓角让她显得沧桑而凄迷。

      程立德只是说:“等小欢回来,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会加倍补偿他。”

      不知道是一句“小欢回来”还是一句“加倍补偿”,李淑芳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她望着程立德的西装皮履,泪眼盈盈地笑了。

      到最后她只是说:“如果有来生,我一辈子最不想遇见的人就是你。”

      望着李淑芳穿着淡蓝色旧棉裙步步远去的背影,程立德一时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

      程立德记得那件旧棉裙,是李淑芳和自己来C市在厂间打工时买的。

      那时候,他每个月就只有八十块钱,还要寄钱回老家,而李淑芳却能干到一百二。

      李淑芳看他每天只有馒头辣酱面,每天完干活人都打飘,便给程立德买了一瓶有油水的什锦菜。

      不想欠人情的他,便在第二个月,用省下的开水钱给李淑芳买了一条裙子。

      程立德从来都不能理解一个人把一件旧物留存十几年的行为契机,但是看见李淑芳依旧在穿那条裙子时,程立德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丢弃了一块手表,却又看到旧表链,这个人不得不想起,曾经刚刚得到那块表时的珍视。

      2008年春节时,符禹晟带符清欢去了北方遥远的A市。

      符禹晟的户籍落在A市,而他却出生在西雅图,他的母亲在怀他时是一名卑劣的偷渡者。

      作为偷渡者的孩子,符禹晟的幼年活得并不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憎恨带给他生命的女人,也憎恶她所生活的故土。

      因为符清欢还没有身份证,所以符禹晟带他坐的火车,从D市到A市一共要花一天一夜。

      这是符清欢第一次来到车站,他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人来人往,符禹晟生怕他跟丢了,只好一手拖行李,一手牵紧他。

      符清欢近半年来,被符禹晟惯得胆子大了不少,也开朗了不少,只是因为接触的人不是很多,有些过分的天真,很多举动看起来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倒是更像八、九岁的模样。

      火车站口时常有商贩摆摊卖些小东西,有些时候连仓鼠、兔子这些活体也有,这天D市火车站口正好摆了一地摊的小乌龟和白兔子。

      符清欢看见那些个雪白的小兔子就走不动道了,直勾勾地盯着蓝色笼子里关着的小白兔。

      “哎,小弟弟看一看啊,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啊,小乌龟啊,没病没害,带回去包活啊!”小商贩不放弃任何推销的机会。

      符清欢抬起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望向符禹晟:“哥哥......”

      “家里已经有小脏了。”

      符禹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有极度洁癖的他厌恶一切动物,容忍符清欢带回来的那只脏白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是......”

      在符清欢的如炬目光下,符禹晟掏出了钱包买了一只小巴西龟。

      巴西龟还很小,被符清欢欢欢喜喜地用玻璃瓶装起来,藏在了连帽卫衣的前兜口袋里。

      符禹晟买的是两张软卧,一个包厢四个人,当他带符清欢进来时,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了。那是一对父女: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符禹晟在安置行李时,符清欢的注意力就全在符禹晟给他买的小巴西龟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瓶,生怕车厢晃动磕着了那只蜷缩在壳子里的小乌龟。

      与符清欢的全然无视不同,对面的小姑娘在他们一走进来时,目光就黏在了符清欢身上。

      十四岁的符清欢生得白净,留着一头墨黑的长发,穿着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连脚上的白色板鞋都是干净得纤尘不染,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一样。

      上初一初二的小姑娘,正是迷恋王子公主的童话小说偶像剧的年纪,在王莎莎的眼里,眼前的白衣少年就是偶然降临的王子,说不定就是像偶像剧里那样的,又帅又聪明,而且还能打败坏蛋,保护公主的厉害男主角。

      “莎莎,渴不渴,喝不喝水?”车厢内那个中年男人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问道。

      “不想。”王莎莎摇了摇头,目光还是落在对面的床铺上坐着看小乌龟的符清欢身上。

      王莎莎的父亲只好拧回了瓶盖,不由得也多看了对面的那个少年几眼,刚刚他和另一个高个子男人一起进来时,自己的注意力全在了那个高个子身上,所以并没有怎么注意眼前这个少年。

      现在这么一看,对面的那个小男孩实在是生得漂亮,阴天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他瓷白的脸上,显得他精致得像件艺术品,少年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玻璃瓶,要不是偶尔眨动眼睫毛,简直就像玉瓷做的人。

      看着女儿盯得人家看得目不转睛,王古蔺不由得在心底叹息,女大不中留,才十三岁的小姑娘,都会看俊俏了。

      “咳咳,小弟弟,刚刚那个人是你爸爸吗?”王古蔺笑眯眯地搭话道。

      可对面的少年就像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是捧着他的玻璃瓶看乌龟。

      “老师说,别人问话不答话,是没有礼貌!”王莎莎想引起符清欢的注意,故意大声说道。

      同样的,符清欢也没搭理她。

      王莎莎等了一会,感觉有点尴尬,慢慢涨红了脸,一撅嘴说道:“爸爸,他怕不是个聋子吧。”

      “莎莎,不能这么没礼貌!”王古蔺皱起眉头,他是大学教授,良好的教育使他对于女儿的教养要求格外的严格。

      “对不起,爸爸。”王莎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惹得父亲生气了,委屈地道歉。

      “莎莎,你该和对面的小哥哥道歉。”女儿一露出委屈的表情,王古蔺教授的心立刻就软了。

      还没等莎莎的道歉说出口,出门安置行李接电话的符禹晟,就带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了。

      符禹晟一进来,整个本就不多话的车厢立刻陷入了一片缄默。

      王古蔺不知道如何形容,他见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感觉,他二十年教书生涯中,阅人无数,可从没有一个人给他感觉像眼前这个人这样,明明风衣衬衫穿得斯文,一举一动都安静沉稳,却像野兽那样敏锐中透露出威胁感。

      明明从刚开始到此刻为止,那个高瘦苍白的男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王古蔺身上一刻,但他却总有种被冰冷的毒蛇从头到脚扫视过的感觉。

      “喝水。”符禹晟拧开了瓶盖,递给符清欢。

      符清欢放下了手里的玻璃瓶,乖巧地接过瓶子喝了两口,显然并不渴,又递还给了他。

      明明是同自己和女儿同样的对话和动作,但王古蔺却总感觉对面的男人和少年做起来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刚刚我家小丫头说话有点冲,冒犯了你家孩子,我跟你赔个不是。”王古蔺冲符禹晟笑笑,说道。

      符禹晟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让王古蔺感到如芒在背,然后他就听见符禹晟问那个男孩子:“她说什么了?”

      那个男孩子这才抬起一双茶褐色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的模样,然后说:“我没在听,我也不知道她说什么了,哥哥,小乌龟的耳朵是红色的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调是符清欢的一向风格,符禹晟早已经习惯了,于是便很自然地回答道:“并不是所有的都是,巴西龟的外耳膜附近是红色的,所以它也叫红耳龟。”

      符清欢一本正经地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还以为它害羞了呢,刚刚一直都躲在壳里。”

      “乌龟不会害羞,它只是畏惧敌人,这是它的自保手段。”符禹晟在符清欢身边坐下,伸手顺了顺他的及腰长发。

      “我要是也有个壳就好了。”闻言,符清欢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符禹晟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并不灿烂,只是轻笑出声,但眉目间的阴戾却驱散了不少。

      符清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是受符禹晟这两个月来纵容的放任影响,也大着胆子敢主动拉扯符禹晟的衣襟。

      符禹晟顺从着他的动作,弯下了身子,就感觉耳边一阵温湿的气流滑过:“哥哥,要是我乖乖地听话,你当我的龟壳,好不好?”

      符清欢平时的好话并不算多,偶然口吐的甜言蜜语,让符禹晟感觉心口一阵酥麻,忍不住心跳加快,甚至想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符清欢注意到符禹晟神情异样,大着胆子当着别人的面,就在他的一侧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符禹晟有严重洁癖,而且抗拒与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这是这么多年来符清欢观察到的,但是今天,符清欢直觉上觉得当着别人的面,符禹晟不会因此而打他。

      符禹晟愣了愣,伸手揩了揩被符清欢轻吻过的地方,森白的面颊却泛起了难以觉察的薄红。

      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云层的日光倏然照亮了车厢,符清欢的笑颜晃动在车窗边的日光里,纯净美好地像雷尼尔雪山下波光粼粼的湖泊在闪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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