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引力》summer一clothing

62、友善

　　在单位附近的小酒楼，刘部长定了一个靠窗看街景的位置，付涵一下班就搭瑞恩的车赶过来，到了桌位，发现另有一位醒目的僧人在场。
　　“这位是白泽寺的方丈，圣慧大师，正巧赶上了，一起吃个饭。”刘部长介绍同桌的僧人。
　　“前辈有礼了。”付涵回想96代提起的国士帖的名单，依稀有白泽寺的名字闪过。
　　“早听说星河教后继有人，一直没抽出时间去拜访付教主。”
　　前来倒茶水的服务员低着头，默默感受这一桌奇妙的组合，不仅有戴钻表的名门贵妇，穷酸味十足的方外之人，以及福气满满的大叔，更有槽点无数的谈话内容。
　　“我们说话正常一点吧？”刘部长打开手机，先领优惠券再扫码点单。
　　“那我先说了，老刘，这大半年又过去了，你到底有没有找帮我找到继承人？”圣慧大师丢几颗花生米进嘴里，再拿不满的眼神斜睨青梅竹马老伙伴。
　　“你那门派要求人六根清净，又要年轻聪慧的能跟你习武的，还非要个男的来继承，你自己说，这样的人就算年纪小，你走运带回去了，又能跟你在乡下敲木鱼多久呢？”
　　付涵听出了一些苗头，喝口茶，轻叹：“我有一个师兄，年幼时在灾区失去家人，重伤无药可救，我师傅心软之下捡回去养了十几年，打算让他继承师门。结果他耐不住寂寞跑了，偷了师门的东西，卖到国外，过了几十年，算准我师傅行将就木又跑回来，不惜打死我师傅也要抢东西再去卖给外国人。”
　　“玉达。”刘部长晓得此人，摇头无语。
　　“我师傅怕是不怨恨他的，那种感觉……比如家里几个孩子，总有一个特别不成器，惹是生非，拖累全家，但父母偏偏独爱他。我甚至觉得，我师傅最初是有意放他走，师者难为，现代谁不缺传人，急也没办法。”
　　“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没多少年培养后代，不得不急，跟你说句实话，我和你师兄的入门情况相差不远，心里仍眷恋红尘，剔光头、守古庙，几十年隐世在外，只是为了一句承诺。”圣慧大师豁然一笑。“并未心甘情愿。”
　　“可是您做到了。”付涵敬佩地说。
　　“你们呀，好歹有祖传东西拉拢人，白泽寺一大片地，星河教的星旗，我呢？”刘部长说着，沉浸到低气压的忧伤中。“我才是真的苦恼，家训传女不传男，我一个男的实在没办法了，顶住传承不断代，但这门武艺终究女子胜过男，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合适的传人了？”
　　付涵建议：“真不行，让刘宇希试试？”
　　“他年纪太大，基本功练不上手。我妈当年就我一个孩子，只能强迫自己传承给我，我连个儿子也没有，更别说女儿了。今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刘部长一副无人能及的态度，摸了摸脑袋。“你们瞧瞧，我愁得这头发都快掉光了。”
　　“刘部长的亲戚家里呢，全都找不到女孩子继承？”付涵曾与刘部长以武论道，熟悉老前辈的招数，此刻，想象刘宇希使用刘部长的万种风情兵器，实在有点不堪设想。
　　老前辈那门绝学，确实要女人用起来才能看。
　　刘部长看了圣慧大师一眼，两人都是光棍，有着类似的命运和心路，一记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亲戚家里倒是有人，不过，不好办。”圣慧大师代替刘部长回答。
　　两人同一个边缘村庄出身，同样长子身份，更有缘的是，后来，父母分离的他们同样选择了远离父亲一家，接受古老的传承。
　　“老刘他爹抛弃妻子，他的娘正好是师门最后一人，我双亲更绝了，直接丢掉我跑得不见人影，后来时代变迁，一个个又假装以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大大方方出现了要联络感情，追求天伦之乐，我和老刘是玩不来这套的，跟那些人少有往来。”
　　“你这次进城不是特地来给你家老爹百年大寿送礼吗？”刘部长不客气地拆穿老友。
　　“一直打电话说想我，若不见一面，喜事可能变丧事了，这担子我受不起啊，反正顺路——大半年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顺便去送点礼，碍不了什么事，你那边呢？”
　　刘部长想起自家亲人，跟着苦笑连连。“以前每天发短信，现在每天叫人发微信，说什么人老了明白家人重要，希望我搬过去住。”
　　“哈哈，凡是苦难，皆为修行。”圣慧大师劝老友想开点。
　　刘部长却转头，告诉付涵：“小付，人生在世，谁没有一点不如的事？以前没人能帮你，不代表以后你也要自己硬撑着，有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前辈们，知道吗？”
　　付涵喝完了整壶茶水，总算明白了刘部长找她是为了什么。
　　她主动找瑞恩寻求帮助的行为，的确很难堪，她无意为自己辩解，只能点点头，回应老前辈们。
　　“话要听进心里，你有帮手，不需要做无谓的牺牲，你随时可以向我们伸手要帮助，记住了！”刘部长再次叮咛。
　　她真是太不长进了，身为星河教的传人，自己丢脸没所谓，一时软弱丢了整个师门的脸怎么行，即使这师门只剩她一人，可江湖仍在，同道仍在，她确实不是一个人活着。
　　“记住了。”付涵不好意思地笑，转开话题说：“刘前辈，我也需要传人呢，有合适的记得介绍给我瞧瞧，我不挑男女和年纪甚至智商。”
　　“我给你记下来，找我帮忙要传人的门派已经排到长城外，你领个号等我叫号去。”
　　排队好几年没结果的圣慧大师向付涵吐槽。“到号了也不一定有合适的，尤其是我们这种没有商业运作的地方，人不爱来！”
　　刘部长望着付涵因尴尬而腼腆的模样，明显察觉到她这一段时间的变化，假如说之前的她为了某种执念，还有点努力生活的追求，眼下的她似乎放掉了坚持，全身充斥着一种得过且过的颓唐。
　　“小付，你又为了什么，愿意继承星河教？”
　　刘部长出其不意的问，唤起了付涵过去的一段回忆。
　　“大概是……那天傍晚下暴雨，我师傅接我回去。”那时候她的心还未彻底冷硬，在雨中踽踽独行的老人瘦弱的身影，依然有着打动她的力量。“我觉得自己该为她做点什么。”
　　付涵调匀气息，彻底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萎靡下去。她是那么不愿意96代离开，不愿意到他走之后的每一次呼吸都令她难受至极。
　　可她还是要活下去，必须比以前更积极去找继承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拉近与他的距离，尽早回归星旗。
　　“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刘部长。”付涵拿起筷子夹菜，认真吃饭，环绕着她的沉沉死气渐渐消散。
　　刘部长和圣慧大师交换眼神，能说的他们两个老前辈都说了，很多时候，再聪慧的人一旦钻起了牛角尖就容易走极端，去做一些不可思议的蠢事，甚至沉陷泥沼不愿脱身，再说服自己，黑暗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们这些局外人，不管手伸得多长，也要深渊里的人肯回应，把手搭上，他们才拉得起来。
　　“瑞恩劳伦斯这个人，非常麻烦。”刘部长再三思索，仍决定和付涵提一提个人意见。
　　瑞恩虽带着资金项目来寻求合作，却没让任何人占上一点便宜，又擅长画空头支票，拿走不少好处。他有自己的战略方向，思路不容质疑和协商，甚至有大量人才贯彻执行他的意识，合作方只能当傀儡，配合着做些微末小事。
　　“他非常难缠，不过，我们的人才也不少，一定有对付得了他的，质不行我们走量。”付涵相信己方的战斗力。
　　“我们这些老人家，年纪不是白长的，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些水准的，小付啊，你要是跟瑞恩真不如——”
　　“前辈！”付涵迫不及待地打断，实在是难为情。
　　“我说实话，就算拉斐尔那种神经病，我们也能打废了他，再作主张。可这种玩资本的，你一动，有数以万计的人要跟着受苦，你想着天下苍生，还能怎么动他？”
　　付涵倒没心思顾虑什么天下苍生，她想到自己一团乱的人生，曾有机会走向截然不同的局面，扭转人生。
　　亚瑟伸出手，不停拉扯，他一再尝试着将她拖出那个一直禁锢她的世界，是她放弃了，不肯配合。
　　她却从未后悔过。
　　“前辈为什么一直单身？”
　　“一个人习惯了。”刘部长脱口而出。
　　“我也这么觉得，说自己从没动摇过是假的，但唯一令我动摇的人，也没有很喜欢，相反的，跟他决裂那天，确定决裂以后，不用再见面了，感觉居然一下子轻松了，只能用如释重负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飘飘然，连呼吸的空气都新鲜了。”
　　“你还年轻，再试几个，别这么死气沉沉的，阳光见你都要躲进云里。”
　　付涵笑着不说话，96代曾告诫她，别执着，别冒险，别放弃。
　　她只能在亲自见他那一天，当面说抱歉了。
　　“我明天出发，非重会麻烦您多看顾，另外能不能别让小刘跟着我？”付涵喝完汤，谈起公事。
　　“小刘说你救过他，跟着你是要报恩的。”刘部长为侄子说话。
　　“我身边不安全。”
　　“年轻人，需要多历练历练，这是考验。”
　　“那我提前再请几天假，私底下带他去历练？”
　　刘部长心里打鼓。“在欧洲？”
　　付涵负重点头，她得顺便去救前男友，如果他真的在家人手里，必定也是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困难。
　　她曾躲在亚瑟的羽翼下，逃避着瑞恩，享用他给予的一切，目的达成了才说分手，还理直气壮告诉他，离开是为他好。
　　既然他不好了，反正路过，是不是去看他一眼再决定要不要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