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紫藤花下人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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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风和日丽。
淇澳拿着工具，到飞香舍去除草。
“三月现蕾，四月盛放，五月则空留怀恋。到了四月末了，又要准备葵祭，因此三月末就要给紫藤花除草。”这是殿司说的话。
对于淇澳而言，这却是个美差。
平安时代，以住处作为女子的姓名，源氏物语中有一位著名的女子便是以所处开满紫藤而名为“藤壶”。
叔父妖琴师早就告诉过她，要深懂书之意，一定要学会作者的母语，所处时代，最好，能到他当时的地方去一去。早年他到中国时，便不远万里去了长安等地，揣摩当年盛唐诗人的心态。
置身于紫藤盛开的飞香舍，她静静感受着。
紫藤花盛开得绚烂，花色重因而华贵，因是倒悬的，时有朝露凝着，然后一路从花瓣走到了花蕊，最后“啪”地一声流了下来，落在淇澳身上。
香气浸入肌肤，顷刻，露水便干了，连个水印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似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身侧，仿佛是香梦一场，梦去无痕也。
淇澳忽然停着，她静静感受着这一切，一句唐诗在心里响起来：“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无多时，去如朝露无觅处！”
这紫藤的意境真和书中缥缈的女子，悠远的唐诗合为一体了。
淇澳不由流下了泪来。忽然，她头上被一个李子打着了。“你还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地打扫着就哭起来了。”
一抬眼，居然是鬼切。
“这可是皇宫啊。”淇澳吓了一跳。鬼切哼了一下：“如今天皇已被藤原氏架空了一切，皇宫的警卫也不过如此么，还是源家的宅子难进去一些。”淇澳没心情想他为什么要去源家的宅子，只是回答：“因为我这花下，想起了一句诗。”“哦？”鬼切的眼睛眯了起来。
“无论隔着多么久远的时空，和古人有着一样的感叹，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淇澳挺起了胸膛，“我知道你们妖怪看不起大和人，觉得大和人滥杀无辜，可是大和人拥有灿烂的文化，为什么那些野人和妖怪就不能乖乖地把土地交给大和人呢？”
鬼切正在喝着一瓶酒，听到这句话，差点呛死了：“咳咳……你，还真敢说啊，大和人又有什么文化呢？我看来你们和虾夷（日本古代的野人）也没大差别。反正，都是会走会说话的食物嘛。”
淇澳说不过他，低下头：“早多嘴我找权大进（源赖光）来收拾你。”
“啊，他一直都在这附近啊，既然你想找他的话。”鬼切落下来，飞起一脚，将淇澳狠狠地踢了出去。
淇澳不知飞了多久，落在泥地上，然后听到两声惊叫：“啊。”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飞速离开的背影。
然后，面前的是源赖光和别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像才发的嫩黄柳条一样可爱。“权大进，右马头。”这个人应该是源赖光的弟弟博雅，博雅当时官至右马头。
这应该是撞破了两人的好事了，武士、高官与宫中女房私通可是常有的事。
“不怪你。”源赖光看着那紫藤花深处，别有意味地说，“那个人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呢。”
源博雅拉了拉弦：“说起来，这几日也一直有人在闯我的结界，可是到了皇宫大内才出手——”
“说不定，他是对右马头有着思恋之情。”淇澳不紧不慢地说，“所以看不惯左马头与别人交谈，何况，对方还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果他丢的不是我就更好了。
刚刚那身衣服，像是东三条院的女房呢。
先科普一下，所谓院，是出家的意思，东三条院的意思就是住在东三条的女僧人。而这个条呢，就和21世纪北京的一环二环三环是一个意思，是指的皇宫附近的区域，数字越大，就离得越远。
顺便说一句，根据淇澳对《平清盛》的研究，源氏宅应该是住在六条这个区域。
东三条院，本名藤原诠子，是如今的皇上一条帝的生母，关白道隆的姐妹，她还有个弟弟叫道长。道隆是嫡长子，因而继承了藤原氏家主的地位，诠子被送入宫中之后，先是被中宫排挤，好不容易才生了皇子，夫君又去世了，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只有紧紧抓紧儿子作为自己的后盾。
没错，这就是一个狗血的寡母独子，看不顺眼媳妇的故事。
诠子看不顺眼一条帝的皇后定子，也连带不喜欢定子的父亲，自己的兄弟道隆。这些事是早就已经知道的：清少纳言说过，皇后的女房，一定要对东三条院的女房特别恭敬。
源赖光作为藤原氏的打手，亲近诠子的女房也不是意外之事。
晚上淇澳将落下的紫藤花拿到厨房里做了简易的萃取。日本和中国古代的香道以薰香为主，说白了，就是把香木之类的放到火里烤，然后把衣物啊头发之类的放上去薰，外国的香水以精油萃取为主，将香精提取出来，放在酒精里抹在身上。
像淇澳这样的大穷人那来那么多钱买香薰，干脆做个瓶子挂身上，那天遇到女清少纳言的时候拿出来涂一下不就行了。
然后不久，东三条院突然说要回娘家，并且叫定子借给她一些人，说是礼物太多，不够人拿。
淇澳因为力气很大就被选中了，众人来到地点，开了箱子。
“啊，这终究是怎么了？”箱子一开，众人惊呼。
“发生了什么？”淇澳推开上级女官，只见箱子里分别只有一堆破烂啊。
一滴冷汗从头上滴落，定子皇后目前尚无子女，而负责运输的人是她的女官，这样一来，会发生如何可怕的事情呢？
淇澳收回了目光：“现在，到了我们需要拿出冷静作为武器的时候了。”
源赖光安坐在侍者的位置上，斜着眼看向上方：“你让那个女子闯进来，又看到我没有杀她，觉得很失落么？”“你是多误解我，才会觉得我是故意要借刀杀人？我把她丢进来，只是看不顺眼你与那位女官走得过近而已。”一个声音轻轻吐在他耳边。
“我想杀的人，也只有……”
鬼切的声音有意地拉长了。
箱子被抬到了东三条院面前，然后被打开。
“我本来用心准备好的礼物，被你们一行人毁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脸放到我面前？”她如是说。
“请看。”淇澳指着箱子底部，里面静静地飘落了几片紫藤花。
“这个箱子必是在飞香舍的时候已经被打开，所以才会有紫藤花飘落下去。”淇澳教给女官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响起。“可是，也可能是你们路过时打开并弄坏的啊。”东三条院反驳道。
“东三条院宫中有一名女房，我从今天开始就闻到了强烈的紫藤花香气，这种香气并不是可以用薰香上去的，只可能是长时间地站在花下，所沾上的。”
手一指，其中一名女官赫然色变：“我……”
紫藤花自然是刚刚才放进去的，香水也是刚刚才偷偷淋上去的，女官虽然闻到了，却不能理解自己明明没有经过薰香也会带着这样的香气。
东三条院的脸色变了又变：“如果传出去，对我是大为不幸啊，眼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才是真的。”
淇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官，马上就地说：“请原谅妾的卑微，但是妾知道如何解决此事，请让人去找春宫权大进吧，他以富足而著名呢！”
源赖光最终给来的公卿每人一匹马，一共用去了三十匹马，解决了此事。
皇太后与其父记下了这个男子的名字。马是特别稀罕之物，而此人能一口气出手三十匹，委实财力惊人。
当天晚上，源赖光房前的门响了。
源赖光道：“请进。”
明亮的月光照在地板上，上面有个小小的影子。
“啊，是博雅啊。有什么事么？”“今天……”小家伙好一会才慢慢地进来。源赖光看了一眼，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支笛子。“这是？”“我一位朋友送的。”小家伙的脸一下子地红了，然后别开了目光，“宰相君出了意外。”（宰相君是参议之女的意思，当时习惯以父兄的官职称呼女子）
宰相君，不正是与自己交好的女房，正是她为自己设计坑定子皇后。
不过，那个梅下房也不算太笨，自己本来的就只是想让太后的礼物受损自己好趁机出头，赢得她的关注。
“她只是暂时因为物忌（平安时代如果有不好的兆头则会避讳在家，不再外出）回家了，你放心了。”源赖光轻声安慰道。
源博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真的？”
“是的，我敢说不久她就会重新出来了。”源赖光指着笛子说，“也许你现在该去找笛子的主人玩了呢，笛子正在叫呢。”
博雅脸又红了，拿着笛子就跑了出去。
“那是天狗族的灵力。”一个身影在他身后出现，“他们是大江山齐名的一族，相传大天狗的羽毛，有着非凡的魔力。”
源赖光一下子勾起了兴趣：“哦。”皇太后派人来说，希望自己能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子，换而言之，自己需要一大笔钱财。
平安时代武士讨好其他人的方式主要是通过战争，获得大量财富，再修建佛堂、家宅等进贡给贵族。
既然是皇太后提的要求，自己自然要好好达成。
源赖光定下的征讨之地是陆奥，这里以盛产大米和黄金而著名。不过陆奥曾经出过妖魔彼岸花和荒骷髅，十分难以征讨，自己一定要好好准备才行。
想到大天狗的羽毛，源赖光问身边的鬼切：“你愿意陪我走一趟么？”“当然，我喜欢心里有坏事的男人。”源赖光不置可否，也踏入了无边月色之中。
月光照耀着罗生门，源博雅于月光中皎然生辉，悠扬的笛音充斥在天地间，一切都变得唯美起来。
一曲终了，博雅抬头看着一个方向：“我吹得如何？”
“真好听，不过我得回去了，最终平安京有个叫惟宗允亮的检非违使，上次被他打了，伤还没好呢？”
真晦气，只见得风声一响，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我们撤吧，让博雅看到我在跟踪他就不好了。”源赖光如是说。鬼切却对另外一件事好奇起来了：“检非违使又是什么东西？”“自前朝以来增设的用来断罪，巡逻的官职。”源赖光说，“当然也管坏妖怪了。”
鬼切说：“那你和检非违使那个厉害一些？”
“检非违使的官职并不固定，惟宗允亮是大学寮（日本的国子监）的学子，官至从四位下，又是河内守（河内的长官或大财主），我仅是春宫权大进，何况他是明汉道（法律界）的权威。如果我犯事落在他手上，未必能全身而退。但是在不需要守法的地方相遇，他一定会被我销尸毁迹！”
鬼切嘿嘿了两声：“原来你并不想遵守法律！”
源赖光折下一支樱花，月华给它上了一层好看而朦胧的光圈：“并非如此，如果法律是有利于我的，我一定会捍卫他的权威。”
鬼切扬起眉毛：“那我们就去吧。”“去那？”“去杀了惟宗允亮。”
手腕被一个提起。两人落在栓非违使厅，灯光还亮着，惟宗允亮正在写书，没有别的人。鬼切将手一划，监狱的门一下子开了，众多妖怪和犯人都跑了出来。屋里起了动静，惟宗允亮拿起刀，门一开，马上又关了。
“哈哈！”鬼切站到高处，嘲笑着闭门的惟宗允亮。
妖怪和人类一下子都不逃了，众人一齐汇聚到门前，拍门笑着。
源赖光看着这一切，心道，其实人和怪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给他一个相同的目的，就会成为战友。忽然他又看着鬼切，那男子的笑在风中越发得意，仿佛是一朵恣意怒放的牡丹花。
鬼切一下子住了口：“你在看什么？”
源赖光耸耸肩：“好看我就看啊。”“那我不笑了。”“没关系，你不笑也好看。”听到这句话，他倒是笑了：“你——”
这句戛然而止——从房中，突然暴起一道白光，将众人打倒在地。鬼切也不例外。
惟宗允亮再次开了门，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像是盛放印章的木盒。他举着这样东西，强烈的白光从木盒上发出，照着众人无法起来。
源赖光心道可恨，将鬼切抓起来，轻道：“挟持我。”
鬼切心下明亮将源赖光抓在手上，躲避白光：“检非违使，你再不住手，权大进的命可没有了！”
惟宗允亮的脚步一停：“你——”
“河内守（惟宗的另外一个官职），我源氏与你素有交情，可别忘了维持京都秩序多赖我源氏之力。”源赖光直接威胁他。
“好吧，你们走吧。”惟宗允亮只得说。
“等等。”鬼切的声音冷冷的，指了一下众人，“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
惟宗允亮一下子气疯了：“怎么，你想一下子放走那么多人，没门！”
鬼切的手加重了，源赖光的心一沉，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就离鬼切的手只有几厘远。整个人如堕冰水之中：我如此相信你，你却为了别人威胁我。
“河内守！你想不想在家开讲学堂，只要你今天放我一条生路，我就为你修个学堂。你可以像唐国的衍圣公（孔子），将自己的学术传播给更多的人。”
源赖光不愧是人精，一听他给的条件，惟宗允亮马上陷入了沉思。
“河内守，我再为你提供和国产的三十方砚台，十条墨，两卷纸，供你的学生使用。”源赖光趁热打铁。
“成交！”惟宗允亮马上收了木盒，放众人离开。
鬼切“挟持”源赖光离开，一离开马上呵呵道：“平安京的检非违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源赖光冷道：“那是因为你挟持了我，他有个交代。”
“怎么了，你不开心。”“我只是叫你挟持我逃出去，没有叫你把别人也救出来。”源赖光用更冷的语气说道。“出了那么多钱心疼了？”你说呢？平安时代的纸笔墨都是珍贵的物品。
“不过我会给你带来更高的价值的。”鬼切一指身后的一人，“天狗家族的一员也在惟宗允亮的监狱里呢。”
唔，想到他为了自己刚刚对天狗一族的兴趣才劫狱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不少。
“感谢鬼切样，感谢权大进殿。”看到鬼切，一个黑色的天狗冲了出来，感激涕零。“我不止能救你出来，也能帮助你成为天狗族的栋梁（家主或族长之意），只要你为我献上天狗族的秘密武器。”
源赖光就是那样神奇的人，只要野心来了，刚刚的生死危机全忘在了脑后。
“天狗族的秘密武器？相传天狗中最高级的就叫大天狗，而大天狗的羽毛有着非凡的魔力。他可以洞穿一切混沦。”黑天狗连忙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而天狗族的族长就是一只大天狗阶级的。”
源赖光道：“我帮你杀了天狗之族长同时助你登上天狗之位，你将族长的羽毛给我，还要派遣族中士兵为我征讨陆奥。”
黑天狗马上说：“成交。”
众人道谢之后一一消失在黑夜之中。源赖光看着月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但是与此同时，定子皇后的女官们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你们揭发了这件事，但是皇太后居然就此压下了么？”清少纳言抚着额头，追问着。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一齐点了点头。
“这说明幕后的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后的意思啊。”清少纳言回头看着定子皇后的方向。
“恕我直言，自从皇后入宫，关白（皇后之父）殿一直利用手中的权势不让别家女子进来。藤原氏不止一个女儿，对于皇太后而已，只要流着藤原氏的血，都是合格的皇子。”淇澳终于开口，“也许，皇后应该征求皇太后的意见，给皇上安排一些女人。有了孙子，皇太后就会很开心了。”（历史上定子皇后与一条天皇成婚五年后还没怀上。所以淇澳建议纳妾）
“皇后与圣上情投意合，假如你爱过一个人，就知道不可能让别的女子分享你的爱。这次你出了头，梅下房，宫中不能再有你的位置，收拾一下，走吧。”清少纳言忍着悲伤如是说。
窗外，雨落水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紫藤花下人低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