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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典春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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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热得让她恍惚,像要马上中暑的午后。
      黄锦浓跪在一丛天竺葵的后面,使劲刷洗泳池边的地砖。
      在她身前爬满锈斑的铁质长椅上,放着她爸爸孔沪生传下来的老古董——一只外壳磨得发白的单放机。
      单放机里转着老式的磁带,一名大了黄绵浓足足21岁的女歌手,轻曼妙然地唱着:

      “朝回日日典春衣,
      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
      人生七十古来稀。

      ……”

      气温37.5℃,太阳相当不客气,远处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也大得过份。
      热汗滴在撑在地上的手掌,划过黄锦浓的指缝。

      她那神秘低调的东家,大概是个极忙碌的有钱人,无声无息买下这一整座的热带岛,却只委托原来岛上的村长找人修整它,自己从不出现。
      听说这座岛的原村长金妙伯伯,是黄锦浓母亲的发小,知道黄锦浓要打暑假工,便聘她来做两个月的花园杂工。
      工作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按黄锦浓自己的喜好整理花园。

      拿着高出沪城多倍的不菲薪水,打这份暑假工的黄锦浓,多少有些不安。高考完来不及等录取结果,便来到这个无名岛,为了不丢妈妈发小的脸,晚上到,第二天一早就兴兴头头干起来。
      这一干吓了她一跳。
      生在新中国,长在沪城西,家境虽贫寒,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何况世界旅游地理杂志也看过不少,可眼前这座几近荒芜的岛上无名私人花园,面积之大,构造之奇诡,仍看得黄锦浓目不转睛。

      整理便成为废墟中的探险。
      这些参天的热带树木,胡乱生长的荆棘与花草之间,不时有东南亚与中式风格的亭桥可见。
      又被她寻到一处南法风格的暗红色别墅。
      别墅的一面墙爬满翡翠葛,另一面落地的绿玻璃门里,有穿当地白褂子的女工人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总让黄锦浓产生一种,在哪部电影里看过这副画面的错觉。

      她还寻到这个长满杂草的地中海风格泳池——她让岛上的工人,把池底的淤泥海藻清理一空,引入淡水。
      不曾想昨晚一场暴雨,又涌进不少新的藻泥。
      看来它像这座无边无际的花园一样,都荒废得太久太久,需要重新疏通排水系统了。
      而黄锦浓自己,跟池边这些地砖已经奋斗两天。

      午饭时,金妙伯伯笑说:“想一想吧,有二十年没有人擦过了,它们也很寂寞呀,上面的污垢们比你的年纪还大。”
      黄锦浓微微睁大眼晴,弯唇一笑。岛上工人都说当地的土著语言,只有金妙伯伯会说蹩脚的中文。
      “今天我们有一位新朋友。”金妙伯伯又说。
      “谁要来?”
      “大老板没有说。只说让我们招待好客人,不要怠慢。”
      黄锦浓点头,“我明白了。”
      “这位客人……”
      金妙伯伯的目光略显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大老板说,他是位男士,脾气不太好。锦浓,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
      “客人再脾气不好,也不至于难为不起眼的花园杂工。我不害怕,也不紧张。”黄锦浓笑得看似胸有成竹。
      “别为我担心,伯伯。我会少往客人跟前凑的。”

      话虽如此,擦砖地的空隙,黄锦浓还是不时往花园的入口看去。
      不许带通讯工具、期间没有假期、不能离岛,当初这三项苛刻和匪夷所思的条件,都让爸爸打退堂鼓。
      但妈妈说:“金妙信得过。不然,我去。”妈妈说的只是她的个人梦想,爸爸长年生病,她肯定走不开。
      家里环境不好,对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来说,两个月挣五万块,来回东家还专机接送,又可以出国见世面,这样的好事当然不会天天发生。
      像每个要打工的寒暑假一样,黄锦浓麻利地便答应了。

      现在真来了,才知道这里美是美,却真是闭塞。除金妙伯伯,连个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而擦洗二十年没清理过的地砖也是真心手酸!

      阳光晒得双颊火烫,路口还是没有人。黄锦浓呼出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转头望向泳池。
      各种树与花的倒影婆娑地撒在水面,望着很是清凉,她想一头扎进去。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池心飘过来一片云,漂亮的歌手小姐还在唱。一首歌没唱完,黄锦浓听见金妙伯伯喊:“轻点,轻点,他受伤了!你们这些野蛮人!”
      来了?黄锦浓放下地刷,透过天竺葵,越过高至人膝的杂草往低处看。

      一名黑衣壮汉倒吊地扛着他们的客人,旁边还有一名壮汉按着他乱蹬的长腿。黄锦浓有点佩服,就这样居然没吐出来?
      客人头朝下,只穿一只白色球鞋。
      另一只脚赤着,大拇指流了不少的血。
      “我操!我操!”客人挣扎的动作和语言一样,暴躁得很。这么难受的姿势依然口出妄言,满嘴的污言秽语。
      他吼骂的是中文,岛上的土著都听不懂,可他所经之处,还是惊起了一路呆立的工人。
      黄锦浓看着他倒吊的脸——肤白,鼻梁高,可惜眼晴被黑布条蒙住,不能一窥真容。

      就当黄锦浓脑补出无数□□大片的绑架场景,为客人命运担忧,客人一个体操动作,竟跳过壮汉的肩膀,手长脚长扑下了地,像只螃蟹滑稽地滚进了草丛。
      他绑住的双手往前一揭。
      黑布条落地。
      黄锦浓下意识看他的眼晴。

      训练有素的黑衣壮汉们已一涌而上团团围住,协力制住他,绑住手脚,重新扛回肩上。这回换四个壮汉按住他了。

      黄锦浓在脑中整理得到的有效信息:
      1、客人是个年轻人。
      2、身材不错,瘦高,体力好。
      3、有钱公子哥,品味属我行我素型。大热天像要拍英伦的服装复古广告片,穿一身条纹黑西装+五分长的西装裤,脚却蹬一双大白鞋。

      黄锦浓没有懵。
      她几乎可以猜出客人的身份。
      不知犯什么事,要被扔到这种地方?

      忽然,黄锦浓抿起了唇。
      她在看客人,客人也看到了她。

      黑布条揭落以后客人露出五官的真相——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煞气很重的眼晴,因为主人身体的倒吊,望过来像把出鞘匕首,更显主人的年轻与冷。
      黄锦浓与那双眼晴,‘敌不动、我也不动’地对视。
      真不容易,这么多花草杂树掩护,还是被他发现。客人的污言秽语蓦地消音,挑衅的眼神杀全投给黄锦浓。
      可惜黄锦浓不吃这套。
      黄锦浓从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不过,马上她便想到了中午金妙伯伯的交待,和她的保证。
      黄锦浓面无表情地眼晴一撇,转身低头刷起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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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水管冲去泡沫,地砖露出粉蓝格的真容,经历光阴摧残的古旧颜色那么美。泡芙一样云的倒影拖长尾巴降落池心,池水绿阴阴涌动,黄锦浓的眼前浮现出刚才那双漂亮眼晴,冷森森、清凛凛,戾气重又薄情的样子。
      歌手小姐还在唱着“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与耳边的蝉鸣一起,誓必要唱够一整个夏天了。
      黄锦浓知道客人一直在看她,刷地的动作做得更认真。
      直到黑衣壮汉将客人扛进那栋暗红的别墅,黄锦浓背上不快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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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岛的作息极是悠闲。工人一下班跑得比鸟还要快,等黄锦浓回过神偌大一个花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收起工具,看了一眼这么早便透出灯光的别墅。她还从没有踏入过那里,现在住进了那位客人,真成一块神秘领地了。

      十五分钟之后,冲清干净的黄锦浓四肢摊开,倒在独间宿舍的木地板上。
      头顶餐盘里放着她的晚餐,油炸洋葱碎末的气味弄得她一阵反胃。
      热气爬在她皮肤上,脚边的风扇转转转。不过五点半,太阳没落山,窗口的树叶摇得她满眼都是金黄。
      是不是中暑了?但她不愿爬起来。

      “金妙让你等会儿去见他。”罗拉敲门进来,递过一张纸条。
      黄锦浓认真分辨她的英语发音。两人对视半刻,黄锦浓才明白过来,问:“我一个人?”
      “你害怕?我可以陪你去呀,可金妙说这是你的工作。”罗拉耸耸肩膀。
      “好的,我知道了。”黄锦浓扫了一眼罗拉晃动的流苏状波西米亚风耳环,绿松石衬着她褐色的卷发,见罗拉挡在身前不动,便懒洋洋地起身,说:“谢谢阿姨。”
      罗拉瞟她一眼,走到窗外问:“我很漂亮吧?”
      黄锦浓早几天前便看出罗拉的敌意,眼晴望着罗拉束腰火红长裙上方露出的大片雪肤,并不打算搭理。
      罗拉发现黄锦浓的眼神,马上挺了挺胸,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绕着胸前的长项链,操着怪音怪调的英语:“比起你妈妈怎么样?”
      想到已经加入广场舞大军,每日菜场、医院、灶台前三点线,早生白发的母亲,黄锦浓差点笑出来。
      心酸涌上胸口,胀得难受。
      黄锦浓冷看罗拉两秒,实话实说:“你漂亮。”
      罗拉满意地走了,临走前还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黄锦浓走过去把百叶窗拉起来,好散罗拉留下来的香水味。
      她遗憾岛上的电话不通外线,没法立即拨过去采访黄雪卿女士,“妈,您跟金妙伯伯到底啥关系撒?为啥惹得人家意大利阿姨,把我都当成了情敌。”

      黄昏的海风偷袭进来,绕过小腿,黄锦浓想到罗拉的红色波点裙。不知大裙摆被风轻掀打在腿上的感觉,是怎样呢?
      黄锦浓从来不穿小裙子,穿裙子干活不方便。
      但黄锦浓喜欢看其它女孩子穿小裙子。

      黄锦浓胳膊交叉搁在窗栏上,脸埋在臂中,去看那棵叶子金黄的树。太阳照在脸上,她感到微微的晕眩。
      蓦地,下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黄锦浓探身往下望,只看见宿舍遮阳顶的蓝色帆布。
      半秒钟不到,传来罗拉惊慌失措的喊声:“天啊,金妙,你的额头怎么在流血?”
      “客人打了村长,客人乱打人!”
      “那野人见谁都打!”
      “没有这样的道理,剁碎他扔去喂鱼!”
      几个工人的声音都极度义愤填膺,黄锦浓勉强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噢,金妙。噢,谁来帮帮我?快叫医生!”罗拉哭喊道。
      只会听、不会说土著语言的她,急得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女孩,那句意大利语谁也没有听懂。
      黄锦浓犹豫一瞬,转身跑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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