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君不识绮罗心》不是美女

1、第一章 缘灭……

　　南方的冬，清冷而寂寞。此时正是雨季，
　　如同丝线一般的细雨密密的洒在青石板路上。虽说没有北方冷得刺骨，但雨丝带来的沁凉仍是会渗入肌肤，冻得人不由得打个冷颤将衣领拉得更高些。
　　街上冷冷清清的，少有的几个行人也大都行色匆匆，街上的小贩也没了往日热闹的吆喝声，全都蜷缩在火炉边烤着冻僵的双手。
　　拱形的石桥上缓缓的走来一个人，那是个身材圆润的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裙，长得不算美艳，倒也有几分姿色，倌起的发宣告了已为人妇的事实。
　　“今年的雨很多呢。”女子停在桥上抬首望天喃喃自语道，雨丝如银线织就的透明纱幕，半遮半掩的倒将往日平常的景色衬得格外秀丽。伸出手，接住不停飘落的雨丝，任其慢慢的润湿自己的肌肤，流淌进绣着盘云纹的衣袖里。
　　“果然很冷……”女人似自语又似叹息，愣了半晌，她才好像刚醒悟般回过神来，“该回家了。”她收回迷惘的神情，提起裙摆继续缓缓的向回家的路行去。
　　朱红的大门在视线里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女子突然顿下了脚步。夫君常喜欢招待江湖中的朋友到家中相聚，要是从前门进去看到夫君的朋友，少不得又要虚与委蛇数句。可她坐了许久的马车才回来，实在是有些疲倦了，想了想，女子转身向后门走去。
　　“夫人，您回来了……”厨房的王婶一脸惊慌的看着离家三月才归来的女子，夫人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呢，真是糟糕了。
　　“是啊，回来了。”女子一脸倦色，微微笑了笑，随手将油纸伞递给王婶。
　　“夫人您回来怎么不先叫人给我们捎个话，我们好去接您。”王婶左顾右盼寻找着，“红儿呢，怎么没跟在您身边伺候着？”真是该死，怎么偏偏这个关键时候不见那个丫头。
　　“她在后头呢，车子在城门那坏了，我先走回来的。”女子笑笑，身上微沁的凉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婶，麻烦你叫人给我烧桶水，就送到房里好了。”女子摆摆手走向房间，再不换下湿衣就要受寒了，药可不是好吃的东西。“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吧。”
　　“夫人……“后头的王婶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怜悯。唉，罢了，夫人迟早要知道的，只是看到那个，依着夫人的性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夫人性子烈，端的是爱恨分明，对下人极好，可是老爷也是烈脾气的人，这两个刺猬对起来，结果总是两败俱伤。
　　夫人嫁进来四年了，却很少看到她真正开心的笑，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会看到夫人一个人独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仰着头看星星，那种落寞，连她这种粗使下人也看得出来，可是老爷，却似乎从来没看到——
　　这座宅院像座牢笼，囚住了夫人，有时候她忍不住要想，若是夫人离开这座宅院，会不会快乐些？
　　唉，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她就惨了。王婶用力摇头甩去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无奈的抬头望着天空，这阴沉沉的天气……
　　“今年的雨真是冷啊。”王婶摇摇头，走进厨房。
　　离家三月，一切还是和离开时候没什么分别啊，女子沿着长廊缓缓的走着，细细的雨除了带来寒意，也带来了诗意，迷离的心神不自觉的飘回那记忆里那曾经的烟花三月……那座书院……那曾经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
　　摇摇头，女子咬着下唇甩去所有思绪，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想它做甚？
　　过去的，始终是过去了呵。
　　只是最近常会想起那段时光，这许多年了，头一次如此频繁的回忆那一切，不知道，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已经没有再回想，为何耳畔仍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且听起来是这般真切？
　　女子疑惑的皱眉，循声听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她的卧房？提起裙摆加快步伐，房门缝隙里所见的一幕令她顿住了脚步。
　　她的夫，婚前曾诺诺许她，一辈子都会只宠她爱她直到白头的男人，此刻正搂着一位穿着白衣的美丽女子坐在房外间的桌子旁，笑得无比温柔。
　　那银铃般的笑声，正是从白衣女子檀口中传出来的，她将剥了皮的果肉放入他口中，他亲昵的将果肉和女子的手指一并含住，白衣女子不依的轻轻锤着他的胸口，而他，笑得一脸满足……
　　那表情，刺疼女子的眼眸，深深的，扎进心里。
　　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那般深情，眼神里的情，温柔得就快要滴出水来。就是新婚甜蜜之时也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手不自觉的捂上心口，紧紧的揪着衣服，异样的情绪袭上心头，离家三月，回来竟看到的是这班情景，凝视着夫君脸上表情，女子沉默。
　　心头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是嫉妒么？嫉妒自己从未让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嫉妒他怎可一人笑得如此甜蜜，他找到了归所，可是她呢，依旧如此孤单。
　　门内的男人似是感觉到了视线的凝视，抬头望去，正遇上女子的视线，顿时凝成一座木雕。
　　“怎么你回来也不差人捎个话。”愣了半晌，男子才涩涩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捎了话又能如何。”女子冷静下来，眼眸低垂，额前垂落的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该知道的终究还是会知道。”
　　男人语塞。
　　抓住襟口的手放了下来，女子轻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男人的眼睛，清清淡淡的道：“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语毕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女子转身走进里房。
　　男人将白衣女子劝离房间，整整衣服，这才跨进了房里。
　　女子坐在桌边，沉默的端着一杯茶水慢慢的饮着，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专心的连男子走进房里也没有发现。男人的脚步停住，凝视着眼前的妻子，成亲这数年来，偶尔会看到妻子这般模样。沉默的一个人独坐着，眼神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何处，反而迷离得像离群的动物，脆弱得令人很想将她搂在怀中，用浓浓的爱抹去她的孤单。
　　可是平日里的她，性子烈得令他头疼不已，他的脾气也不好，对吵起来肯定是两败俱伤，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看到她这副迷离的模样，这样的她会令他感觉自己离她很远很远……
　　轻咳一声惊醒思绪中的女子，男子步到桌前坐下，“你想说什么？”
　　“她是谁？”女子没有抬头。
　　“罗翩翩，江南罗家的二女儿，” 男子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开口：“我的……”
　　“你牵念了许久的人就是她吧。”女子接下男子的话，抬眼望着男子的眼神清冷一片。
　　“你如何知道的？”男子吃惊。
　　“你酒醉之后会很多话，”女子垂下眼睑，睫毛在脸上形成一片浅浅的阴影。“日幕霞卷红，昭华浅罗裙。蹑足握环佩，恐惊翩翩蝶……”她低吟着。
　　男人从没有这么恨过酒，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狼狈不已：“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多，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女子轻转着手中的茶杯，“那日，你都说了，你的倾慕，你的牵念，你所思所想所挂念的，我都知道了。”她轻叹，“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男人不语。
　　女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平日里喝惯的茶水为何喝起来这般无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人，你看我的时候，眼神时常会穿过我……不知道看些什么，”她顿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你又何尝不是心里有人。”男人忍不住反驳，“你还没忘了他吧。”
　　“算……是吧，”她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在她心里已经有如陌路人，她心里住着的……是永远不会成真的奢望。
　　一室静谧，窗外的雨依旧密密的下着，房内的两个人默默对望。
　　“你打算何时迎娶她？”
　　男人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她这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莫非她真愿意与翩翩共事一夫？
　　“迟早是要娶的，既然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的心，自然是越快越好吧。早些找媒婆定下日子，也好安了她的心。”女子云淡风清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你，不介意与翩翩共事一夫？”男人试探的问，依她的性子该是大发雷霆和他吵得不可开交才是，怎么如此平静，而他怕死了她这种平静，他宁可她狠狠的发一顿脾气，也好过现下这种不关己事的模样。
　　她勾嘴，没有表情：“那自然是不可。”
　　男人蹙眉，被她那股凝然的倔性激怒：“你什么意思？“男人忍住勃发的怒气。
　　“我？没有什么意思。” 女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飘忽的笑意却未到达眼底。“我自然是下堂求去。”
　　“什么！”男子气急的抓住她的手。
　　她皱皱眉，脸上仍是波澜未惊：“我说我自愿退让，将这萧家夫人的位置让给她。这样不好么，难道你舍得让你心爱的女子做二房？”
　　“我不许！”男子加重手中的力道，有点气急败坏，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放弃，成亲四年，他此刻才发现他从未了解过他的妻。
　　“方青衣，我不会写休书给你的，你休想离开萧家！”
　　“休书？”青衣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大笑出来：“萧慕峰，我已经有了三封休书，还需要第四封么？”
　　萧慕峰语塞。
　　青衣轻叹，成亲四年——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数次争吵曾写下休书，虽然之后也和好了，可心里始终有了裂痕，说实话，她也累了。
　　轻轻的挣脱他的手，方青衣她将方才先入房内找到的东西一张张展平，摊开，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休书”二字。
　　“一封休书，情断。”青衣平静的开口。
　　“两封休书，义绝。”她摘下手上传媳的白玉镯子。
　　“三封休书，缘灭……”将镯子放在桌上，她轻声念起休书。
　　“……从此后，我萧慕峰与方青衣恩断义绝，男婚女嫁互不相干……这是你写的吧。”青衣清冷的眼直直望进男人眼里。
　　这休书她竟然还留着，萧慕峰不知道如何形容心里的滋味，各种思绪乱乱的堵在心口混成一团。
　　叹了口气，青衣轻轻挣脱被抓着的手，拿起收拾好的包裹，“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她，所以，就算你人在我身边，心也不会在我身上，我们好聚好散不好么。”好歹做了四年夫妻，何苦撕破脸让两个人都难为。试问天下女子，有谁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的？她自认不是大度之人，要，她就全要，不要，就什么都不要！
　　恕她没有心情去祝福他终于得到所爱，伸手解开颈后盘起的发，青丝披散在肩膀上，昭示着从此后她再也不是萧家妇。再深深的凝望他一眼，方青衣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青衣——萧慕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顿在了半空，挣扎的握紧，又松开……他竟然找不出理由留住她……
　　桌上的休书不知何时被人在角落写下一行娟秀小字……清清冷冷的映着窗外的雨，沁成一片深入心脾的凉。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需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似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