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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见 ...

  •   迷仙阁的酒天下一绝,卫轩是个不好喝酒好品酒的主,自然而然地,迷仙阁变成了他常去的地儿。
      三楼雅室,卫轩正独自一人坐着,面前摆了壶三百杯,三百杯是酒名,也是俗名,还有个雅号,叫做和春香,最是适宜春天喝。三百杯顾名思义,是个叫人喝三百杯都不醉的酒,可卫轩不赏面子,他连一杯都没有喝够。
      不过也情有可原就是了,毕竟,今天来迷仙阁不是为酒而来的,仅仅只是为了等人。
      等的那个人是谁呢,韩五陵做梦都不会想到。

      昨天上午,卫轩将信纸放入信封,吩咐完三十把信送给五陵后,对三十道:“要不要来打个赌?”
      三十笑道:“只要少爷有兴致就好。”
      “我跟你赌……”卫轩笑着,将信封扔到他怀里,“五陵一定不会看我的信。”
      三十不信:“那可说不准,少爷的信,韩少爷为什么不会看?”
      卫轩道:“我说他不会他就不会。”所以,信里一个字都没有写。
      三十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给韩少爷呢?”
      卫轩笑得神秘:“让他知道就行了。”只要知道他念着他就行了。
      三十依旧不信,低头眼珠一转,喜上眉梢,捧着信,笑道:“我才不信少爷讲的,这个赌三十赢定了!”
      三十还是小孩心境,一个赌输了,一路上都是垂头丧气。从韩府回来,慢腾腾地,边琢磨边走进房里,卫轩早等着看他这幅模样,见此,自然是笑问:“如何?”
      三十叹了口气,竖了个大拇指,无不崇拜地道:“少爷您真神了,韩少爷果然没看,放在书桌上,估摸是准备盛灰尘了。”
      卫轩哈哈大笑起来。
      三十问:“只是,少爷,你怎么就知道韩少爷一定不会看呢?”
      卫轩道:“我了解他。”没错,是最了解他。
      说着他又将一封信交给了三十,这回信封上写着两个字:若颐。
      三十一看,点头道:“哦,这我知道,是送给杜小姐的?”
      卫轩嗯了一声。
      信中,他约杜若颐明日巳时正点在迷仙阁三楼雅室见。那封信,卫轩是花了功夫去写的,一字三想,一句三顿,写的缠绵不已,情意深长,他自信,杜若颐读来,那一颗女儿心算是彻底如一池萍碎了。
      杜若颐,卫轩轻笑着摇头,这个蠢女人。

      杜若颐认真的想过,对于卫轩的约会,她是该早去还是晚到。可不一刻,她将这两条一一否决了,其中自有一番道理:去得早了,叫卫轩看轻了她,以为是她念念不忘着;去得晚了,恐又怕卫轩等得烦闷,将她归成做作矜持那类的女人中去。是以二者皆不可,如今唯有折中一下,不早也不晚,于是巳时正点,她准时来到了迷仙阁。甫一进门,随着带进房间的风,有一股浓香飘来,卫轩嗅嗅鼻子,微蹙起了眉头,什么味道?真难闻。正想之间,杜若颐笑说:“你闻到了吗?我今天抹了你最爱的蔷薇水。”
      他什么时候说最爱蔷薇水了?记起来了,是上次为了敷衍她随口说的吧……真该死!古人道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说了。
      抹了你最喜欢的蔷薇水——是把一瓶都用完了么?卫轩有种想吐的感觉,可是不行,他必须要装出陶醉、欢喜的样子。做了个深呼吸,卫轩笑着点头:“果然好香。”
      杜若颐羞涩地一笑,姣好的面容泛起了微红,再加上原来擦的胭脂,红上添红,于卫轩看来,简直堪比猴子的屁股。她开口想说什么,卫轩已经抢先说道:“若颐,韩五陵昨日遣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了吧?”他不想花时间与她谈情说爱,那是件可怕的事情。
      杜若颐愣了下,道:“嗯,如你所料的一样。”
      卫轩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普宁寺?”
      “你说呢?”
      “半个月后。”半个月时间,五陵用来背一本经文,想来应该够了。
      杜若颐笑道:“都听你的。”
      卫轩道:“对了,我还准备去去拜见一下你的父亲,只不知他老人家何日有空。”
      “急个什么嘛,”杜若颐抛了个媚眼,娇嗔道,“我们的事儿……他还不知道呢。”
      谁说找你父亲要去谈“我们”的事?卫轩强忍住心里的一阵恶心,勉强笑道:“终归是要知道的,晚不如早好。”
      杜若颐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轩,要不你明天就来我们家吧。”
      “好,就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饶是信中讲得再为详细,那毕竟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去同杜子鄂那个老狐狸正面打个交道,才能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扳倒恒信虽然对他们杜家的好处不大,对卫家的好处却是源源不尽,但既然结了秦晋之好,自然是彼有利我也有利,这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杜狐狸若是不答应,他也算看错人了。
      心里的算盘打的欢,卫轩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韩五陵。他的心中,正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

      与此同时,郊外的五陵凭空连打了几个喷嚏。一旁的小蝶立刻嚷道:“少爷,你看你,一点儿也不听话,我跟你说叫你穿件厚点儿的衣裳出来你不听,瞧吧,现在可好,打喷嚏了!回头又该吃药。”
      五陵心情正好,小蝶的话自动入耳消音,他笑着不说话,揉揉鼻子,又擤了擤,依旧是枕着手,翘着腿,躺在这最高的山坡上,微笑地看着头顶一片蔚蓝。小蝶吐吐舌头:“知道你听不进去,算了,我采花去。哎,少爷,一会儿给你编个花环来,好不好?”
      “随你。”
      小蝶一笑,自己跑去采花了。
      清风拂面,五陵适意地闭上了眼睛。

      昨日背了一下午的金刚经,脑子里面一刻不停的就是世尊、须菩提、我相人相、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绕的他晕晕乎乎,好不容易背了三品后,他也终于将中午盘算的话忘了,扔下金刚经,约了几个兄弟,一起出去大吃了一顿。
      今早醒来,酒意仿佛还是未消,头疼得厉害,坐到了书桌后,拿起经书,眼前的字跟一个个圈一样,眼花缭乱,惹得头更加的作痛。小蝶看着不忍,提议道:“今天外面的天气好,少爷,这会儿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呢。”
      五陵觉得这个意见不错,牵了马,与小蝶同乘一匹,径自出了城去。
      系了马,躺在草地上,感受起阳光的温暖,眼前一片光明,脑中也乐得什么也不去想了……

      猛地,但听小蝶一声惊叫:“少爷,快让开!”
      五陵闻声睁开眼,耳中听到一阵马蹄声,侧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向自己奔来,座上的人显然不曾瞧见他,一点儿停下来的意识都没有。
      糟糕!
      眼看就近了,脑子里空白一片,五陵情急之下哪顾得了体面,狼狈地一个前翻,总算从马蹄下擦过,“嘶”地一声,被撕下了一片衣摆,不过好在,除了接触地面的皮肤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外,其余倒没有什么大碍。
      小蝶一把扔了手中蓝蓝紫紫的花,急奔过去,扶起五陵,表情惊恐万分,声音几乎带着哽咽,去摸他的脸、他的手,嘴里不停地问道:“少爷,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怎么样?”
      五陵笑道:“没事儿。”
      小蝶不放心地将他仔细上下检查了一番,终于嘘了口气:“吓死我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喂,有没有伤着?”
      原来是那个骑马的冒失人。小蝶不满地哼了一声,是他自己差点踩着人,这么口气不善的,好似还是我们错了一般,因而生气道:“你这人没道理,撞了别人还有理吗?怎么说话呢?”
      那是个少年,有着斜飞入鬓的眉,轮廓刚毅,一笔一画的,清晰又俊秀,他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五陵,说道:“我就这么说话的,谁叫你躺在这儿啊,我又不知道。”
      小蝶见他不道歉,反过来责怪五陵,心下不平,正待与他争论一番,五陵已然摆手,笑道:“好好,算我错了,我不该躺在这儿,更不该不告诉你。”
      小蝶道:“少爷!”
      少年盯他片刻,从鼻子发出一声哼:“算你识相。”然后扭过头,对着远处喊:“江彩!你快点!”
      江彩!五陵听得一惊,莫非,就是前天在□□里头见的那个小倌么?

      等了一会儿,江彩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坡,转眼间也看见了五陵,好似不敢置信般地眨了眨眼,那少年见他表情怪异,喊了几声,江彩也恍若未闻,只是试探着道:“韩……韩少爷?”
      真的是了。
      五陵笑着点头:“对。”
      小蝶疑惑地看看他俩:“少爷,你认识他?”
      五陵想了想,道:“嗯,算是吧。”好像,确实也算认识。
      少年却突然翻身从马上下来,几步蹿到五陵面前,俊脸被怒气涨得通红,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问:“你就是韩五陵?”
      这一变故是谁也未曾料到的。
      江彩急道:“苏桥,你快放手!”
      小蝶也赶忙去拉他的胳膊,急道:“喂,你这人脑袋有毛病吧?我家少爷又不认识你,你这是干什么?要发疯自个儿到别处发去!”
      而当事人五陵却犹似在梦中一般,直看着苏桥的脸,喃喃地道:“苏……桥?”苏桥,就是这个名字,他还记得。
      苏桥咬牙切齿:“韩五陵,我告诉你!我们这种人是低贱不错,可也轮不到你来作践!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便到处挥霍,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我呸!”
      听到这儿,五陵并没有生气,只是恍然,哦,他恐怕已经知道苏桥是为了哪件事了。
      那边的江彩也过来拉扯苏桥,低声乞求:“苏桥,你别这样,我不过就是跟你说说罢了,韩少爷……韩少爷他也没有对我如何,你快些放手。要不……要不,我生气了!”
      他这样说,苏桥终于放了五陵的衣领,对他恨恨地道:“不要叫我再看着你,否则……”他亮亮拳头,“用这个招呼!”
      说完,一手拉着江彩,一手拉着马绳,牵起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彩回头对五陵露了个歉意的笑:“韩少爷,你别放在心上……”
      “你还跟他道歉!”苏桥打断了他的话。

      背影渐小渐不见,小蝶还是瞪着他们,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什么,表情愤然。五陵笑道:“喂,人都走远了。”
      小蝶气犹未消:“骂的就是他们!莫名其妙。”
      五陵扑哧笑出了声。
      小蝶叫道:“少爷,你还笑!”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是有意思之极。
      小蝶惊讶地看着他,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又比比自己的,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撞傻了吧。”
      五陵当然没傻,他转头对小蝶灿烂地一笑:“我们回家。”

      苏,桥。
      这会儿,这个名字算是彻底不忘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即过,五陵背金刚经也算是颇有成效,让小蝶持着经书看他从如是我闻背到信受奉行,只需要提醒那么四五处便可。五陵很有成就感。半个月的时间用来背书,出去厮混的次数自然减少,韩世辉听说后,还专门偕同沈凤秋一起过来大大表扬了五陵一番,弄得他背书的劲头愈发地增大。
      整天窝在书房里,写字读诗看书背经,每一入夜还要小蝶催促几次,方才上床睡觉,甚至夸张到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得小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想破了脑袋也如何都想不出少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是想去考秀才么?开什么玩笑!少爷不是向来看不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吗?
      这个问题恐怕能够回答的只有五陵本人了,他说:“你少爷我转性了,现在多读读书,多积积阴德,日后才好生个小韩五陵,承继我之雄风,整日整夜的折磨你们啊。”

      所以,当小蝶带着冯宇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就是韩五陵按纸而立,右手持笔,丝毫不马虎地在宣纸上写着大字。
      “冯少爷,您的眼睛再瞪就要蹦出眼眶啦!”小蝶捂着嘴笑,好心地提醒。
      冯宇这才回醒,指着五陵,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韩五陵?”
      小蝶点头:“对呀。”
      冯宇道:“我认识的那个韩五陵?”
      小蝶笑道:“当然!”
      冯宇不说话了。
      小蝶道:“冯少爷,您坐,我去给您斟茶来。”说着抬脚便要走,冯宇拉住了她,摇了摇手表示自己不喝茶,又指指韩五陵,意在问小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蝶看看头也不抬的五陵,一边感叹少爷真会装一边向冯宇悄声说:“这模样都十几天了,怪怪的,我们也不知是唱得哪出戏。您给劝劝少爷,我就先下去了。”
      小蝶走后,冯宇便站在原地,也不动也不说话,五陵着实有耐性,埋头写得认真极了,好似根本就不知道冯宇来了一般。
      终究是冯宇忍不住了,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卷史记,翻翻正巧到项羽本纪中垓下受四面楚歌那段,冯宇本无心在此,只扫了几行就丢下了书,他扣起手在桌上砰砰敲两声,期望着引起五陵的注意,开口道:
      “五陵,你害苦我了。我今儿个先是去得胜赌坊找你,斗鸡眼告诉我你好几天不来了。接着,又是到望海楼寻,沈掌柜跟我说好久了不见你人。我想,你许是去落玉坊了吧,又转而到落玉坊,玉娘竟又对我道你有半个月不去了。再后,我寻思着元秋班子近来排了出新戏,你好这个的,又去找,可是呢?却叫我在这儿逮着了你。从城西到城东,花了我一上午的时间,你说,怎么补吧。”
      他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
      这次,五陵好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而低头继续写字:“我忙着呢。”
      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冯宇凑过去定睛一瞧,入目便是色香味触法、般若波罗蜜多这类佶屈聱牙的句子,想了想,迟疑道:“心经?”
      五陵哼了一声,刚好最后一个“訶”字竖勾写完,将笔放在了笔架上,欣赏着自己的墨宝,说道:“不错。”
      他这个不错,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回答冯宇的。
      冯宇皱眉道:“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五陵道:“谁说我信佛?”
      冯宇道:“那你抄佛经做什么?”
      五陵笑道:“你学声狗叫莫非就是狗了吗?我乐意抄便抄,你管不着。”
      你学声狗叫莫非就是狗了吗——这才像韩五陵,冯宇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也笑了:“是是是,谁能管得了你啊,不过,我看除了一个人。”他竖起了一根食指,眨眨眼,故作神秘。
      “嗯?”
      “燕朦胧呗!”冯宇笑道,“她哪次不是只要轻轻看我们五陵一眼,咱五陵的魂就要给她轻轻的勾过去了呀?”
      五陵白他一眼,死不承认:“胡说。”
      冯宇哈哈笑起来,道:“怎么样,何时恭恭敬敬地去将人家捧回来啊?”
      五陵笑道:“你是想凑热闹吧。不怕告诉你,我恐怕没那福分了。”
      “哦?此话怎讲?”
      五陵反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娶她?”
      冯宇道:“燕朦胧那小娘色艺双绝,多少人挤破了头都得不到她一个笑脸,你倒好,将那婉约楼都当成自己的别院了,难道还不娶?这可说不通。生在福中不知福,啧啧,若是我能成那燕朦胧的蓝颜知己,包准睡着了都能笑出来!”
      五陵闷闷地道:“那我让给你好了。”
      “别。”冯宇笑道,“我家那位你还不晓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灌成一缸子陈醋,我还没打算被醋淹死呢。”
      五陵笑了笑,随手收起书桌上的书卷来,边说道:“你今天来了也好,回头替我告诉宝泽他们,以后别再为了见燕朦胧一面直往我身边凑,也再别说我一个人霸着燕朦胧。唉!这会子轻松了,被人爽快地一脚踹了。”
      这下,冯宇终于意识到他真的是同燕朦胧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不由地问道:“燕姑娘同你……究竟怎么了?”
      五陵拿起一张写废了的宣纸,笑着在冯宇眼前撕成了两半:“这样了。”
      冯宇吃了一惊,看着五陵的表情又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五陵对他笑道:“天塌了么?做出这种表情。心经是父亲叫我给他抄的,我这会儿给他送去,好久不出门了,一会儿去望海潮海一顿如何?我请。”
      冯宇点点头。五陵卷起宣纸,道了声自便,出了书房。
      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冯宇摇头叹了声气,倚着书桌的身子一动,一张叠起的纸飘飘悠悠的落地了。他低头看见,蹲下身子将它捡起,不经意间纸上的内容一一入目,冯宇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竟然是燕朦胧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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