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断袖何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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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五陵从没想过当父亲不在了，当他需要支撑起整个韩家、整个恒信时，他该怎么做。
败家子是什么，五陵清楚，你知道李家么？你肯定知道。
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家族，京城里数得上来的饭庄十有八九都是他家开的，然而兴起花了百年功夫，衰落却仿佛只在眨眼间。李家的那个少爷，典型的败家子，吃喝玩乐无所不做，娶了一堆大老婆小老婆，整日里不误正事，李家在他接手后生意日益败坏，不多年就家毁人亡。
要怪谁呢？李少爷在死前，执着唯一陪他走到最后的妻子的手喃喃地说：“都怪他，谁让他将锦衣玉食送到我手上？谁让他让我舒舒服服地做个少爷？谁让他任我荒唐？……又有谁让我出生在李家？有谁……让我做了个不孝子？”
五陵从未深想过，这个词也许同样适用于自己身上。
没有想过是有原因的——这是个不现实的问题，而他却是个现实的人。理由就是如此简单。
五陵说：“人生百年，匆匆易过，又为何不在能潇洒时且潇洒，偏偏要在能潇洒时思落魄？”
有一种人叫杞人忧天，这种人五陵最看不起。但他忘记了还有一种人居安思危，而他明显不属于此类。
至于卫轩呢？他能算哪种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后来，莫愁湖上，他持着酒杯，仰头喝下，酒入愁肠愁更愁，那时他轻笑着对坐在身旁的五陵如是说。
那抹笑容里，有嘲意、有苦意、还有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后悔。
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永德差的，只是一个从恒信出来的吴长文。”卫轩微倚着假山，一副适意，五陵盯着他，缓缓说道，“这是你说的对不对？”
卫轩点头：“一字不差，看来五陵对我说的话可真放心上啊。”
后面半句五陵自动忽略，他低头想了片刻，复抬首道：“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会这么做。”
“怎么做？”
“这种人，”五陵笑笑，“背叛了恒信第一次，难免不会背叛永德第二次。”
所以，斩草是不够的，若要做绝，就得除根。
一听这话，卫轩仿佛整个人来了精神，神色一凛，定定地看着五陵，像是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才展颜笑道：“莫非阁下真实身份是——鄙人肚子里的蛔虫？”
五陵舒了口气，道：“我果然猜对了。”
“那么，是不是也该轮到我来猜了？”卫轩挑眉，“你想对我说，让我饶了你吴叔叔一次，对也不对？”
五陵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只是道：“吴叔叔他向来自傲，现不论什么苏州总号的大掌柜了，谁都知道，那根本是扯淡，你哪怕在永德分给他一个伙计的位置，也比给了他杯敬酒，再给他一杯罚酒要……仁慈得多。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就算……就算是我求你了吧。”
最后那个“求”字说得很有些别扭，语气也颇为古怪，难为他了，十八年里这还是五陵第一次要压着自己的性子说话。
然而，却听卫轩笑出了声：“五陵啊五陵，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一时半刻，竟想不出有什么词能形容。
五陵皱眉道：“真是什么？”
卫轩摇头笑道：“……真是天真。”
五陵立刻怒道：“卫轩！我在求你！”
“求我？”卫轩道，“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
五陵道：“哼，谁知道你。”
“五陵知道啊，”卫轩眨眨眼，“其实我这个人吧，很好哄，想求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行了。”
一准又是个陷阱等他跳，五陵没接话。
卫轩笑着，放轻、放柔了声音，道：“别跟我说求字，我顶不爱听它，真的。谁求我都可以，唯独你不行，你韩五陵不行。你刚才说得那句话很对，吴长文能弃了养他十几年的恒信，就能弃了给他一时恩惠的永德，所以永德不会用他，只会骗他。自傲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没有脸面再回恒信了不是吗？要换你，你也会这么做，不错，我相信，你本也就没什么好心。逼得恒信弃了一员大将，我损失的不过是几个钱罢了。要知道，商场永远比战场残忍，五陵，在这里杀人，怎么都不见会血。”
一番话说来，五陵默默听完，过了一会儿，方道：“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卫轩反问：“你说呢？”
五陵认真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在初听这话头两句时，心里那分清晰明确的触动，究竟是为何而来，又因谁而起。
一时间，两人俱沉默。
开口的是卫轩。
“不说正事了，来说说私事如何？”
“私事？”他，和他，竟然还有私事？开什么玩笑。
卫轩道：“我没开玩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五陵哼了一声。
“西汉最末一个皇帝，你可知道是谁？”
五陵不知他说这个意义何在，狐疑道：“孝平帝？”
“哦，错了，往平帝上面再数一个。”
“……哀帝。”五陵道，“你问这个有什么用？”
“有用，当然有用。”卫轩点头笑道，“你可知道，我敬哀帝如敬我师。”
五陵笑道：“荒唐，哪有这种说法。”
“有，当然有。”卫轩道，“你书房里定有汉书的对不对？”
“嗯，那又如何？”
卫轩道：“西汉皇帝多好男色……哎，笑个什么，这可是史书里明细记载了的，你尽可去翻史记汉书佞幸传便是。高祖有籍孺，孝文有邓通，孝元有石显，这些倒没什么，关键在这孝哀帝身上。呜呼，壮哉哀帝，真可谓是集祖辈之所成，发先人之光大，古有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忽然觉得这话真的很萌= =），哀帝受我辈之敬重实无可厚非。”
五陵听得直笑，道：“还是没道理。”
“没道理？给你讲个故事吧。”卫轩道，“哀帝时有个叫董贤的，貌若女子，性情温良，哀帝悦其仪容，升他做了驸马都尉侍中。此后，董贤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常与上卧起——这是汉史原话。有一次，董贤枕着哀帝的袖子与他一齐午睡，哀帝先醒了，本想起身，又怕抽出袖子时会惊了董贤。你猜怎么着？堂堂大汉天子，竟然为了一介小臣，挥刀割断了自己的衣袖。如此举动，真大丈夫也，既然非常人所能为之，又如何能不叫我辈慕而敬之，敬且学之呢？”
五陵摇头道：“我不信，多半是你编的故事。”
“是不是你回头一查便知，我何苦要编？”卫轩笑道，“不过，断袖这种事还真不是什么年代都能做出来的，汉代衣袖宽大，这是天助其人。像我么，便是想断衣袖，好像也无处可断。但这个学不来不打紧，断袖之情明白记在史书里，我倒是可以回去细细推敲一番。子曰古之学者为己，是告诫吾辈要多学古人，可见他老人家也是赞同断袖的。好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五陵，别忘了回头看看汉书，读史能剖理明智，前人所为，多是不差的。”
说完，忽地靠近，对着五陵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五陵一惊，当即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
却见卫轩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回到自个儿的院子，五陵当即钻进书房。
汉书佞幸传里，果然有大篇记载董贤与哀帝断袖情事的文字，他一边看一边皱眉，一边皱眉一边摇头。
皱眉是因为不可思议，摇头是因为大为叹息。这个董贤，究竟是哪方神圣，竟能将哀帝迷成这样？莫非是传说中的狐狸精转世么？
不一会儿看完，五陵阖上书，自言自语念叨：“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果然有情？卫轩想同我讲得就是这个不成？”又笑着否定：“这算什么？男女之情，阴阳和合，天地方才能生万物。缺阴则阳盛，不是有失伦理之道么？不错，西汉多半是因为阴阳不调而终至王莽之乱的……所以，卫轩其实是想告诉我西汉灭亡的原因吧？嗯，多半是这样。”
卫轩若知道他这样想，多半会气死，然后叹口气，笑骂他，真笨。
正这时，韩成从外面进来了，见他空着手，五陵道：“东西呢？”
韩成无奈地摇头。
五陵道：“不给？”
“是啊，颜少爷说，如果少爷不是亲自去，就甭想要到玉蝴蝶。”
五陵笑道：“脾气还挺倔，对了，她不是没钱交房费了么？你替她补上了？”
韩成道：“没呢，颜少爷一见少爷您没来，当即便生气了，挥着剑将我赶出客栈，我倒是想为她交房费来着，可她硬是不让。”
想像着当时的情景，五陵笑了，道：“那掌柜的也真够倒霉，摊上这么一个房客。”
韩成也笑了：“可不是，当时掌柜的那张脸，少爷没看着，都涨成猪肝了。哦，颜少爷还说，如果您不是诚心想做生意，上次写的那张纸条就算作废，什么玉蝴蝶的她也当从未买过，听说这世上有种店叫做当铺，她得闲时倒是可以揣上某人的承诺或者玉蝴蝶什么的去逛逛，看能当上多少钱。”
某人的承诺？五陵片刻后明白了过来，这多半是指当日他答允带她去见秦仲由的事。
“这小丫头，年龄不大花样倒不少……”他这话说的声音轻，韩成并没有听清，忽地，五陵想起件事情来。
纸条——还记得卫轩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吗？就是叫三十专程给送来的那封？
他还没拆开来过吧。
是了，信放哪儿了？
一念至此，当下五陵开始翻找起来，一旁的韩成奇怪道：“少爷，你在找什么？”
“找着了。”五陵从一摞书下摸出了那封还未开启过的信，定定地瞧了它一会儿，然后动作利索地将信撕开，抽中里面的信纸。
展了信纸，他却一下愣住。
信里写着什么？
五陵将信纸揉成一团，摔到地上，恨恨地道：“居然敢耍老子。”
好你个卫轩。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断袖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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