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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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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从不打算真的将自己之外的人都视作无能来着,只是他自己脑海中的假想敌要比现实中的敌人们都来得更强势些,但要真的让他形容一下自己的假想敌具体都是什么样子的,他却说不上来什么,似乎自己脑海中的假想敌本身就是伴随着自己的诞生而诞生了,换句话说,脑海中那些不择手段的敌人,每一个都是他自己本身。仿佛灵魂深处寄宿着暴力的种子,但却可以永远控制着它的生长趋势,这还是很久之前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呢。Ar悠闲地坐在咖啡厅里,看窗外那些步履匆忙的行人。
天快黑了,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那么这个时候,苏修又会在什么地方呢。他双肘支着桌子,饶有兴致地轻晃着头,头发突然就这么变短了好像还有些不习惯,他看着窗户中反射出的自己的模糊的样子,想象着被苏修看到的时候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从葛建华所在的酒店房间的窗台跳下去的时候,Ar有一瞬间望着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地面,想着如果就这么摔下去说不定也不错。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且没有带给他任何动摇感,他就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顺理成章地在跳下窗台后扒住窗台护栏当作缓冲,稍一荡身子就跳进了楼下一层的房间阳台上——他事先早已办好入住的房间。但想必警察会首先询问葛建华关于自己外貌特征之类的问题,Ar打开房间衣柜换上之前准备好的衣服,摘下手表揣进口袋,抹掉手提箱上的指纹,放进柜子。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似乎能听到拐角处有些骚动声,但这仍然是他设想到的情况,Ar只是轻车熟路地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小幅度推开门走进避难时专用的楼梯间。他想过恐怕到头来警察也会搜索到这个地方,不过那也无所谓,至少“自己是从窗户跳下去的”这个信息量通常会让人处理很久,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他们大多数人还在一楼研究为什么会没有血迹的问题。Ar掏出另一把弹簧刀,毫无动容地单手握住脑后的长发、再用刀子一割。
时不时就会有人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蓄长发,Ar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对于他来说兴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尝试,在旁人看来好像就一定需要一个目的似的。他并不担心养头发会费时费力这种事情,正相反,他感觉自己似乎总是在需要费时费力的事情上充满兴致。假如说一瞬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那么做这件事的乐趣在哪里呢。一般人大概会说,做成一件事肯定会有相应的成就感,但Ar认为,所谓的成就感,是在自己确定自己正在经受他人的注视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的一种感觉,成就感来于旁人的注视,而并非来源于自己,这样来看那些充满成就感的人说不定只是更在意周围人的看法罢了。
人毕竟是群居动物,Ar非常理解,也觉得拥有这些丰富的、从他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都非常的有趣。但于Ar本身,这一切似乎就说不通了。
走到一楼的时候他将头发扔进垃圾箱并盖好盖子,从这个门出去的话大概会到酒店的西南方向的小出口,距离刚刚自己“跳下”的地方有三分钟的步行距离,那么大概这附近他们早就排查过了。Ar贴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同时撕开从口袋里取出来的发胶,抹匀至双手,再抓起自己的头发。
很久没留短发了,怎么说也要在意下发型才是,Ar无意识地哼着曲子,再确定门外只有来往车声的时候再用小刀撬开了门。
他没有跑,全程也没有低下头,只是心情愉悦地走在宽敞的街道上,正如其他行人。
在他走进那家咖啡厅的时候,有两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同他擦肩,对方还低声说了句“抱歉”,Ar侧过身礼貌地朝他笑笑,顺便瞥见对方戴着的单只耳麦。果然这附近都被安排了人手么,Ar突然开始好奇警方真正负责调查DS的团队到底在由谁领队,这中规中矩的搜查方式虽然不是Ar所喜欢的,但又不得不说十分欣赏。如果说计谋胜不了,就从人数和严谨程度上入手,这倒是有智慧的人的思考方式。
“请问先生需要点些什么?”点餐的姑娘友善地朝自己露出笑容。
“本周特调。”Ar平静时的声音仿佛充满对异性的魅惑,如果不是刻意带着嘲讽和调侃的语气的话,他曾多此被推荐去做个男公关之类的。说得像是自己从未做过似的,在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如果不是靠着女人,他要怎么凭空拿下巨额资产呢,只是组织里接一些不痛不痒的任务,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也曾考虑过抢银行这种事情来着,但抢劫和偷窃这种行为他本身又很不看好,说来有趣,自己竟然对犯罪的种类还挑三拣四呢,分明在法律上只有判刑轻重的区别,到头来都还是违法的事情,本质上还不是相同。不过在他青年的时候也有过“违法不等于犯罪”这种想法,当时还受到了DS不少人的赞同。如今那些仍然深信着这句话的人时不时就要被这个时代抛弃了呢,而随着时代向前走着的自己是不是早就忘记了本性?
Ar突然笑了,要说人,本性上哪有什么区别。他轻声谢过为自己端来咖啡的服务员,没有急着端起杯子,而是静静地等咖啡的热气消下去的时候。第三次看手机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长按数字“1”等待电话拨通,无论换多少次手机,他都习惯将“1”设为联系苏修的快捷键。为什么?他期待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一点然后向他发起质问,期待着能将自己脑海中的回答真正说给另一个人来听。
为了,去制造一个值得被问的问题啊。
“Cr么。”
“草,你这电话打得晚了点儿吧。”
“好久不联系居然这么热情呢,我这刚刚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忘记了我。”
“你谁啊,打错了吧。”
Ar笑了笑,“你在什么地方?”
“据点。”
这该说是不出所料么,Ar换了只手,“让我来猜猜看,你说不定现在非常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下落,但又考虑到其他我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不知该如何开口问。”
对面短暂沉默了几秒,Ar继续逼迫,“看来是我才猜中了呢。”
“你知道吗,葛翼在哪儿。”
“这就要看他的司机是不是技术过硬了。”
“……什么意思。”
Ar相信苏修此刻的毫无头绪是真实的心理感受,按照他的设想,这三年时间正该是一个小孩儿的性格和思维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阶段,那么要如何去影响呢,这件事他可以说是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也只是听说过罢了,儿时的苏修最喜欢笑着抱起自己的妹妹转圈,擅长到公园里和素不相识的小朋友打成一片,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善良吧。
“小修原本是那么善良的孩子。”派瑞斯在和自己说起这话的时候,DS已经向所有人发下了寻找苏修的任务,Ar没有像其他成员那样质疑为何要寻找这个小孩儿,尽管他没有从“苏修”这个名字中听到任何特别的地方。既没有继承DS家族的姓氏,也不是中国支部哪位重要成员的儿子,就像一个跟组织毫无关系的小孩儿。但DS轻易不会发出这样公开式的任务,无论是谁、无论任何手段,只要找到苏修,就能得到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个年代的DS中国支部,成员们大多是没办法在社会上拥有正经身份的黑户,大概对那些成员而言,“一样想要的东西”这种奖励远远不及“百万赏金”要来得更有效果。不过Ar却一直拥有啊,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从DS得到的东西。
不过当和派瑞斯聊起这个任务的时候,对方皱紧了眉,那种没落的神情充斥着形容不来的悲伤。对方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在有些醉意的事情说出了那句话,“小修原本是那么善良的孩子。”
“你知道这个小孩儿?”Ar却没有和很多,只是配合对方而频频端起杯子。
派瑞斯露出了一丝笑意,逐渐表情也缓解了不少,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场景吧,“他和我的女儿还是朋友呢。”
“和你的女儿?”
“嗯,他们很小的时候,Ned带着小修到……”派瑞斯没有继续说下去,Ar记得那之后派瑞斯就只是一直盯着自己愣神,那原本是充满醉意的眼神渐渐清澈起来,“Argon(化学元素氩的全称),如果你不是抱着你那不为人知的目的而潜伏在我身边,我还觉得我们会成为相当要好的知己。不过我们大概现在也算是知己了,你看,你知道我的一些秘密却对他人保持沉默,我知道你的一些秘密并同样对他人缄默不言,然后我们就怀抱着自己和彼此的秘密,继续去过不一样的人生了。这是不是知己呢,你觉得呢?”
Ar最后没有假作举杯,而是真正一饮而尽,“谁知道呢。”
“如果你找到了小修,对于你来说这可能不是如果这种无聊的假设,好吧,很好,我这句话应该换作,当你找到小修时,请你记住,只有他本该成长为的样子,才是你所期待的样子。人是脆弱的生物,心灵这种更是脆弱得不行,但反而也有说人又是坚强的生物,正因为有了心灵这种东西,才使人变得坚强起来。这种强与弱的融合,才是最绝妙的载体不是么。”派瑞斯想必真的清楚自己所怀抱的目的吧,不过如今,Ar已经无从考证了。
此时此刻电话的另一端的,是不是当初派瑞斯口中所说的那个小修呢,又或者,是不是正在成为小修的道路上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来着,接下来我会发给你一个地址。”Ar端起咖啡杯,试了一下温度。
“然后呢。”
“之后的事,呵,”Ar看着咖啡中映出的自己的样子,看着倒影中的自己露出的那丝笑容,“由你自己决定。”
苏修听着听筒传来的忙音,抽动了一下嘴唇。他知道自己不该怀抱任何期待,总不能期待着一个传授自己杀人技巧的杀手教会自己如何去救人,但说到底,自己真的是想要救人吗。他盯着手机屏幕,看那上面映出的自己的样子,还真是惨淡的表情啊,苏修敢保证,这一定不是Ar有可能会露出的表情。“Ce,我和Ar,像么。”苏修坐在据点的沙发上,他虽然没有扭头看,但能感觉到Ce就站在自己身后,说不定正依靠着门框吧,毕竟Ce还没痊愈。
Ce也确实正倚着门框,一脸茫然地放空了一阵大脑。“好久不见,你的思维方式又变得奇怪不少。”
就在几个小时前Ce还一直在想,当他知道了Cr的一些往事之后、下一次见面时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呢,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说过来将一切维持在“一如既往”,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情而对Cr缓和一下态度?何必为难一个受尽苦难的小孩子呢,但即便如此,就能够让这个小孩子肆意去伤害其他人了吗。Ce觉得自己不适合思考这些,这都是善良人该去想的事,像他这种混吃等死的社会黑户,不需要说出什么大道理也不应该去传授什么为人之道。
巧的是当他认为自己想开了这些的时候,听到据点的门被暴力地撞开,紧接着是一声闷响。他没留意门口的监控,只能慢悠悠地起床再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向上抬头,看到倚着墙瘫坐在地上残喘的人竟然是他琢磨了大半个月要如何面对的Cr。
“这墙上的血迹要是被Ar看到,接下来的任务可能就是给墙刷漆了。”Ce扶着墙一点一点走到Cr身旁,扛起他,再一点一点蹭了下来,全程没觉得伤口疼,他琢磨着自己也是快好了。那Cr这是特意接替自己伤员的身份么,话说回来这种身份真的有必要传递吗,而且自己为什么要考虑这种没意义的事呢简直莫名其妙。“行了,说说吧,出什么事了。”Ce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止血消毒包扎和破伤风,一样没少,洗了个手回来看到苏修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又瘫坐在沙发上,就这么沉默了一刻钟。
他猜测这说不定和刚刚短信里的悬赏任务有关系,如果还真有关系的话就更难继续猜了,Cr肩膀上的伤怎么看也不像是对抗警方时候落下的,反而更像DS这边的杰作。毕竟这两年很流行啊,这种大口径杀伤力超群的狙击步枪。怎么回事,这孩子不该傻到去护着那个叫葛翼的吧。
即便说是朋友,也只是Ar给的一项任务吧。
“假如说,现在处于葛翼那种绝境的人是你,然后有个人问你,给你一个机会,你还能活下去。你会怎么答?”许久不出声的Cr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要沉闷,听着就让人透不过气。
Ce更透不过气,那一瞬间,他从沙发上那个背影身上看出一丝“人性”的影子。“你知道么,Cr,这话你就不该问。”
Cr肩膀一僵。
“你问一百个人,说不定得到的回答五花八门,都没什么参考价值。”Ce抱起双臂,他觉得自己在说出这话时什么都没有想,似乎这大半个月自己躺在床上,差不多把能想的都想了一轮,本以为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能说,本以为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的话自己就能滔滔不绝。以往Cr就是那个喜欢听自己说话的人,他相信如今也是,没什么理由,他就是有这种自信。但问题是自己却说不上来什么了,那些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来回碰撞之后相互泯灭,存留下来的那些看似可有可无的三言两语,兴许是真正值得一说的吧。“你会来问我,可能只是你从你想问的那个人嘴里,没听到想听到的回答。”
Cr埋下了头,没过多久电话就响了,如此绝妙的时机让Ce确信那是Ar打来的。当他听到从Cr嘴里说出“你知道吗,葛翼在哪儿”的时候,整个人都为之一震。Ce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震惊什么,说到底Cr会关心葛翼在哪儿这个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去救?还是去拿下那一百万?
“Cr,这次也该换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Ce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右肩,凑巧看到手机屏幕上Ar发来的短信,是一则地址,“你认为,朋友是什么。”
Cr突然冷笑了一声,“我有那个资格吗。”
“什么资格?”
“把一个人当朋友,成为一个人的朋友,评论什么是朋友,定义何为朋友,”Cr站起身收起手机,“我没有那个资格。”
“你要去哪儿。”
Cr侧过头,直视着Ce的眼睛:“谁知道呢。”
这还是今晚头一次对视,Ce看对方充满倦意的双眼,突然下定决心:“别这么说。”他扭身抓起衣架上一件风衣披在Cr身上,再直直地对上对方的双眼:“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哪儿。”
Cr愣了一下。
“走吧,”Ce拿起钥匙,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应该还来得及。”
苏修不明白Ce在想什么,但那人拿起钥匙走上楼梯的那个背影坚定得就像是那些书里面描写的那样,那是一个毫不犹豫的、决定去做一件事情的背影。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刚那一针破伤风疫苗让他开始发烧的缘故,他始终觉得脑子发懵,整个人都像是悬浮着的。像气球,对,就像一颗悬在空中的氢气球。
他记得小依很喜欢那种气球,小时候她只要见到了,就一定要磨蹭着步子不再向前走,三步一回头地揪着衣角,缠着父母一定要买给她。然后每一次都会是她的胜利,氢气球被她拽在手上,她就开始撒了欢似的跑。
跑啊,跑啊,兴奋得忘记了手里的气球,她哭着想追回来。
氢气球上浮、上浮、到看不见的地方——
嘭。
苏修被Ce打开车门的声音惊到,一瞬间缓过来神。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Ar不是给你地址了吗,我刚没看全,再给我看一眼。”Ce朝他催促着。
“嗯。”苏修木讷地点着头,上车打开短信的过程中思考刚刚自己记起的那些充满细节的片段。那是自己的记忆吗,他说不清,如果是的话,那么……
父母?
想到这,他突然一阵头晕目眩,Ce只当是他伤得太重。
“闭上眼眯会儿吧,虽说也就快到了。”
“嗯。”苏修垂下手臂,正巧碰到口袋中打火机。他掏出那个打火机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图案与词汇。“Anonymous。”他轻声念着,声音被引擎声盖过,窗外橘光迅速后移而连成一线,苏修没有合上眼,却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