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海地

6、第 6 章

　　06
　　第二天一早，六月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睛迟疑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在何方。
　　门铃还在不屈不挠的响着，会是谁呢？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迦蓝似乎说过会去买早餐，六月才恍然大悟，噢，一定是迦蓝忘记带钥匙了。
　　她迅速跳下床，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抄起旁边软榻上搭的一件毛巾浴袍披在自己几乎□□的身上，想了想，六月先跑进浴室用漱口水清了清经过一夜的浑浊口气，然后才一路飞奔下楼打开了大门。
　　出乎六月的意料，按门铃的并不是迦蓝。
　　门一打开，还未看清楚状况，六月就被一双男人的有力双手一把拽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还没等她惊叫出声，随着一股男性化的草木调子清香，一个热烈的吻就已经压了下来封住了自己的嘴唇。
　　六月用力挣扎起来，而对方也很快发现不对，两个人迅速分开，各自退后了一步。
　　她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个面目清爽的年轻男子，短短的平头，身上的白色衬衣揉的有些皱，好像刚刚经历了长途旅行，神色略为疲倦。现在，这个年轻人正流露出诧异和尴尬的神气注视着自己。
　　“对不起，我太唐突了。请问，迦蓝在吗？我是姜柏林，迦蓝的朋友。”年轻人满怀歉意的问，一面把眼光调转开来投向六月身后。
　　六月忽然想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脸不禁有些发红，对于面前姜柏林的身份也猜出了七八分，迅速掩起微微敞开的领口才说，“啊，迦蓝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你先进来坐一会儿等她。失陪了。”然后马上转身上了楼，把柏林一个人晾在了门口。
　　
　　姜柏林刚下飞机，在机场盥洗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仪容，没有回家就直接来找迦蓝。我要给迦蓝一个惊喜，分开一个多礼拜，我才知道自己这么想念她。这个任性的小精灵！
　　柏林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这么长时间不给迦蓝打电话，知道迦蓝一直在找自己，他觉得十分欣慰，总算这个丫头还在乎我！不过柏林还是决定小小的惩罚一下迦蓝，自己以往实在是太顺着她了。
　　可出差学习近十天，虽说摆谱也满足了自己的一点虚荣心，但柏林还是想念迦蓝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所以终于可以回来后也顾不上赌气，立刻就来了林宅。
　　抱住那个温软的身躯时，柏林其实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及至吻下更加确认怀里用力挣扎的女生不是迦蓝，大惊之下，他立刻松手退后了一步。
　　待看清楚面前的女生，柏林觉得心中轻轻一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旖旎景象。
　　对方的身量有点像迦蓝，只是略为矮些，一头有些纷乱的短发，身上松松披了一件浴袍，领口微敞，露出细腻洁白的肌肤，他几乎看见那一湾美好的柔软起伏。修长光洁的双腿，赤足拖了一双木屐。柏林将她抱在臂弯中时，只觉的那个身体柔若无骨，比迦蓝略显单薄的身形更为丰腴跌宕。
　　柏林觉得万分尴尬，只好调转了目光致歉，没想到那个女生居然淡淡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就这么把自己晾在了门口。柏林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这个女生时哪路神仙？迦蓝一早跑哪里去了？就在柏林犹疑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迦蓝回来了。
　　
　　远远的看见家门口站的人影，迦蓝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走近一些确信是柏林回来，她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原来自己是真的牵挂柏林。
　　已经不计较这一个多礼拜的杳无音信，迦蓝微笑的迎过去，投入柏林的双臂，将头枕在柏林的肩膀上好一会儿，然后一起进了门。
　　进了餐厅放下手上的东西，迦蓝伸头叫了一声，“六月，起床没有？吃早饭啦！”六月应了一声，很快下了楼，已经穿着整齐。
　　“六月？”柏林轻轻重复了一声。哦，那个女生叫六月，多么别致的名字。
　　“嗯，我们舞团的同僚，以后也是我的室友。我现在是个小房东了，嘻嘻……”迦蓝俏皮的笑起来。
　　柏林看着迦蓝明亮的笑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因为想念自己吗？他一阵心疼，不由趋近揽住了面前这个纤细的身形，温柔的吻了下去。
　　迦蓝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柔顺的抬起脸略带羞涩的回应。
　　听到身后的动静，两人才迅速分开，回头就看见了六月黑沉沉的眼瞳，嘴边挂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迦蓝刚要介绍，柏林却点点头说“你好”，六月也礼貌的颔首。柏林笑着对迦蓝说，“我们已经见过了，刚才是六月帮开的门。”
　　他和六月都没有提到那尴尬的一幕。
　　一起用过了早餐，柏林告辞，“迦蓝，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过一阵子才有空，到时候再找你。经常打打电话。自己小心嗯？”
　　
　　送走了柏林，迦蓝回到餐厅，餐具已经都收拾完毕，六月在擦最后一道桌子，“男朋友？”她闲闲的问，“对你很好的样子。”
　　“嗯，认识好多年了。”迦蓝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上前帮忙把椅子排好。
　　上午两个女生一起收拾了一下房间，大致熟悉了家里的用具，然后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食物饮料回来塞满了冰箱，就算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迦蓝发现，六月其实非常能干，做事干净利索，而且烧得一手好菜。真是个惊喜，以后我算有口福了。她笑眯眯的说，六月也笑了。
　　事实上，六月也觉得自己幸运，遇到迦蓝这样的同僚兼朋友。
　　迦蓝的善良体贴是初次见面的时候就领略了的，而其后的相处中愈发看出迦蓝的豁达大方，对自己这个几乎就是的陌生人毫不介怀、慷慨亲切，住所中的所有吃穿物质用度完全与她本人一样，而且没有任何苛刻的附加条件，连房租也只象征性的收了两百块。
　　六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他人身上传递出的真诚而毫不设防的温暖气息。
　　真好。这样的开端是不是就预示着上帝终于大发仁慈要给我一个崭新的幸福生活呢？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失望与愤怒，六月第一次虔心的祈祷并感谢上帝。
　　
　　暂时签订了一年的协议后，起初的几天，迦蓝和六月每天下午都去教室练舞，而梁霄一直没有出现。傍晚时分，两个年轻女生一起搭车或散步回家，经过超市的时候会采购些材料做晚餐。
　　而晚上，她们也并没有如梁霄所说外出夜游、体验不夜之城，只是看看书、听听音乐。有时候，迦蓝会把白天没完成的翻译稿整理出来，六月则研究一下新的菜式。高兴起来，两个人就会熬夜连看几部影碟，然后心满意足的睡觉。
　　柏林最近在参加一个空管培训，忙的分不了身，只好经常和迦蓝通通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两个人就会觉得安心，他们都清楚八年多来彼此积下的深厚感情。不是不牢靠温暖的。
　　迦蓝几乎已经忘记了前几天的奇特遭遇，也几乎忘记了小叶和黑牛，而那些莫名其妙的信息和那个陌生的男声也再没出现扰乱她的心神。
　　偶尔想起的时候，迦蓝会摇摇头笑笑，安慰自己，那几天我太累了才会出现幻听幻像。
　　六月觉得这样简单惬意的生活简直幸福的不似真的。
　　每天入夜坐在暖色调的灯下翻阅书籍、研究菜谱的时候，六月时不时会惊跳一下，唯恐这一切的安逸景象都是虚幻。
　　然而抬起头，她就看见一旁埋首计算机或一叠厚厚原文稿的迦蓝正凝神专注的工作，房间里是静静流淌的如水般音乐，书桌一角的青花笔洗中新买的白兰花浸润在水中吐露幽幽的清香。
　　六月的眼眶常常就湿润了。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梦，她想，那么我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就这样，她们的时间过得充实而又平静。
　　
　　雨季来临了。下午时分的天空会突然密布浓云，黑压压的翻滚而至，有阵阵雷声夹杂其中，有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劈过，如面筋般的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这对于舞蹈教室里的一干团员而言其实是种享受。
　　每年的雨季，气温还不十分高，但空气里湿度很大，人在其间活动常常会觉得连自己的肺中都充满了水汽，呼噜呼噜的似乎随时会往外冒。
　　而舞者们还必须毫不懈怠的翩然起舞、腾跃或伏地，挥汗如雨之下越发觉得浑身粘腻，手足都几乎被沉重的空气所羁绊而挥洒不开。
　　这时候的一场雷雨往往就从不远的海面挟裹着大量清新的空气慷慨而至，一下子驱散了人们身体的倦怠与心头的烦躁。
　　而且，大家还有个不成文的默契约定，每当雷阵雨轰然降临的时候，舞者们就会三三两两的散开，不再继续练习而是各自采取最舒服的姿态或方式小憩一下。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就放松下来，这是大家最轻松的时刻。
　　
　　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内，梁霄挑选的舞者逐渐前来报到，小红楼教室渐渐热闹起来。
　　迦蓝和六月发现，新来的团员大多是科班出身的职业舞者，舞艺都非常出色，看着这些舒展灵动的美好身形，她们几乎要落荒而逃。
　　迦蓝和六月面面相觑，她们觉得梁霄那么早录用自己简直是个仓促的笑话，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等梁霄自己发现这个错误时就会立刻把她们开振出局。
　　于是她们更加勤奋的练舞，而且衍生出了一种彼此看顾的相惜之意，关系不禁又亲昵了几分。
　　新来的舞者们也都十分勤奋，仿佛暗中有一道无形的张力，大家常常不自觉的延长的练舞的时间，不仅仅是一个下午，有时候还会练习至入夜。
　　渐渐熟悉了，闲谈间大家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团员知道梁霄究竟要排演什么舞剧，没有人见过或听过具体的脚本设定，至于舞步形体设计以及配乐等等，更是个未知数。大家都觉得十分神秘。
　　小红楼是个相对独立的跨院，两层楼房，楼上几间办公室，楼下是一大一小两间舞蹈教室和一个独立小办公室，每间教室都配有更衣室和冲淋房，而梁霄的办公室就选择了楼下的那个小间。
　　所有的团员都在大教室练舞，梁霄有时候会从办公室里出来默不作声的看大家的基础舞步，偶尔会指点矫正，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躲在自己那间几乎不见日光的办公室里埋首写字台。
　　大家都猜梁霄是在编本子和排舞步。
　　
　　迦蓝和六月加入梁霄的舞团两个礼拜之后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黑云滚滚的压过天空，远方传来低沉的雷鸣声，大家如常做着暖身练习，梁霄突然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身旁跟了一个年轻人，面目十分英俊，手中捧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夹。
　　“这是童秘书，你们可以叫他小童，以后有什么事我不在就找他。”梁霄简单的说，大家都安静下来。
　　小童微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一面把手中的文件夹主意分派下去。
　　迦蓝拿到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夹了一叠纸张，但除了第一页印了寥寥几行数句话，其它都是白纸。
　　第一页上的标题不大，只是略略加粗，“不夜城”。下面的文字部分也简单的让人毫无头绪：
　　“日暮西山，华灯初上，又是都市最旖旎的夜晚时分。
　　地面的灯光如此璀璨，流丽眩目的光华盖过了天上的星月清辉。
　　这是一座不夜之城。”
　　团员们显然都有些迷惑，全部抬脸看着梁霄。
　　梁霄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淡淡的说，“我要你们去学习体会不夜之城的味道，而不是只在这里练舞，一个星期后总结你们对不夜城的理解然后交给小童。”
　　说完，她转身离去，小童同情的看看大家，也欠身告别。
　　
　　六月目送着梁霄离去的背影，嘴边慢慢浮起一个冷笑。她看出来了，梁霄洁白的面颊上尚余有未完全褪去的一抹嫣红，这是寻欢之后的肌理表现。再看看小童满不在乎的的英俊笑脸，她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两个人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才怪！
　　体验不夜之城！六月无声的哼了一下。谁会比我更了解黑夜下的都市。所有的繁华景观都是假象！
　　只有丑陋的、自私的、不负责任的人间气象才最真。
　　如果可以，我再也不要夜游。你要答案，我给你答案。但就算是你梁霄，也无法再让我重新走入黑夜的都市！六月几乎恶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迦蓝没有留意到六月的反常情绪，她觉得很为难，自己根本没有夜游的经验，对于所谓的“不夜城”，她的认识只停留在和柏林在外面餐厅共进晚餐后逛逛街或者看的几部晚场电影。
　　在遇到小叶之前，也就是学生时代和同学曾经涉足酒吧的单薄无聊的夜游经历，还开始的乏味、结束的仓促。
　　小叶？黑牛？迦蓝忽然想到了翡翠海岸。看来，她遇见他们根本就是冥冥中上帝的安排，就为了梁霄的这座不夜之城，先指点了迦蓝一条探访黑夜的方向。
　　不知怎的，想到了小叶那张似笑非笑的帅气面容，迦蓝又不禁想起了初遇时那个突如其来却又深情的拥吻。和柏林是如此的不同，缱绻的仿佛那一杯杯的调和酒可以湮没人的身心……
　　停下！停下！迦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这样想，这对柏林太不公平了。
　　别忘记你已经有柏林了！她严厉的斥责自己，并决定还是不考虑去什么翡翠海岸了，反正可以去的地方多的是。忘记小叶吧。也忘记黑牛，和那见鬼的马勒。
　　
　　一声炸雷突然在头顶上方的天空响起，天色愈发的黑，穿堂而过的风把玻璃门窗震的彼此敲击颤动。
　　团员们兴奋起来，纷纷跑到窗口探身向外，院中的几株阔叶梧桐枝叶哗啦啦的响。一颗、两颗、三颗……巨大的雨点开始噼啪砸下，蓦然间，雨势壮大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窗外的世界顷刻之间化为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