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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05
      迦蓝醒来的时候已将近中午,伏案而睡的结果就是导致两腿发麻,肩背和胳膊都十分酸痛,脸上压出了红红的印子,头部则尚余有昨晚宿醉的阵阵钝痛。
      愣了半晌,迦蓝才渐渐恢复意识,想起这两日奇特的经历,真是恍若梦中一般。看看时间还早,她决定冲个澡再上床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去舞团。
      等迦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端了一杯牛奶要喝,电话突然响了。难道是柏林,他终于想到打电话过来了。迦蓝有些欢喜的拿起听筒,却很失望的发现是舞团的钟会长来的电话,要她马上去舞团小红楼的办公室。
      换好衣服临出门前迦蓝看了一下门口的镜子,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可有些不妙,脸色异乎寻常的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浅的几乎没有血色。
      唉,但愿不是梁霄来选舞者,不然我一准落第。迦蓝叹了口气推着单车走了出去。
      
      梁霄抱着双臂坐在写字台后面,房间的窗帘都拉上了,里面光线显得颇为幽暗,她坐的位置又靠最内侧的墙角,所以愈发照明不济。
      梁霄窝在黑暗处不发一言的注视着面前的倔强挺立的女生,就好像捕猎者打量自己即将仆倒的猎物。
      是的,面前的女生,叫六月是么?她天生有着黑夜般的气质,即便站在那里强自收敛桀骜的脾性,她的眼神中还是无法完全掩藏那种愤世嫉俗似的绝望情绪。而且从她的骨架体形和刚才临时检验的舞段来看,确实是个不错的舞者。
      那么好吧,就先定下林迦蓝和六月吧。其他的舞者名单可以慢慢筛选。
      不夜城。我的不夜城。
      梁霄念道这个名字时有几分出神,她久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温柔笑意,可只惊鸿一现,又被漠然取而代之。
      我几乎花了半幅的舞蹈生涯来准备这出舞剧,能够将“不夜城”展现在世人面前几乎成了我最大的愿望。什么奖项、前途,我统统不关心也不在乎,要得到那些太容易了。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拥有我的不夜之城!
      心里波涛万顷,梁霄表面却还是镇定如常。办公室的门被叩响,她高声叫道“进来”,一个身形美好的清丽女生推门而入。梁霄认出来,是林迦蓝来了。
      
      迦蓝一进办公室就觉得眼前一黑,里面光线昏黯的让她几乎以为直接从白天走入了黑夜。
      许久,眼睛适应了环境后,迦蓝才看清楚房间内的情况。她看到最深处靠墙角的写字台后面坐着的果然是梁霄本人,正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端详着自己。而离门口稍远的地方还站了一个人,似乎是和自己一样前来觐见的女舞者。
      对于身旁的这个陌生同僚,虽然是初次相逢,迦蓝却觉得有一种颇为奇特的熟悉感觉。不,不是外貌,迦蓝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但那个女生全身都弥漫着一种近似黑夜的沉郁气质,而这种黑暗的感觉这两天常常困扰着迦蓝。
      怎么会有人具备黑夜一般的气质?迦蓝想着嘴边不由出现一个友好的温暖笑意,她略略侧首向对方致意。
      
      正在这时,梁霄开了口,她的声音略带沙哑,酽酽的流露出独特的娇媚意味。“告诉我,你们对黑夜的理解。六月,你先说。”
      那个名叫六月的女生并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停,她低低的说,“黑夜里没有光明,灯光是为了粉饰丑恶,可丑陋的东西并不会因此变美。我们看不清世界,世界也没有因此变得更美好。”她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对黑夜的嫌恶与憎恨,这样强烈的情绪令迦蓝十分惊讶。
      “迦蓝?”梁霄的声音提醒了迦蓝,她立刻回答,“黑夜是许多人归家的时刻,灯光为他们照明。黑夜也是许多人外出消遣的时间,黑暗令大家放松。这是一个聚首的幸福时光。”
      梁霄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反应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可失望还是像潮水一般袭来了。
      静默了许久,梁霄才出声,“你们两个,从今天起每天下午在小红楼教室练舞,晚上随意。但我希望你们每周多抽几个晚上好好体验都市的黑夜,我会定期询问你们的感受。记住,你们面对的是一座不夜之城,要努力跳进你们的不夜城。今后就是带薪练舞,具体细节明天钟会长会拿合约给你们。好了,出去吧。”
      那么,这就是说我已经被选入梁霄的舞剧名单?为什么梁霄甚至没有验收我的舞艺就选中了我?这是个太过仓促的玩笑决策么?迦蓝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结果,她站在那里有些失措。
      “对不起,请问舞团可不可以给我安排宿舍?我没有住处。”六月突然开口。
      梁霄皱起了眉,“这里不提供宿舍。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六月迟疑了一下,有些难堪但又倔强的回答,“算了,我再想办法吧。”
      很明显,她的情况看起来很窘迫。迦蓝注意到六月的脚边放了一口薄薄的皮箱,也许是她所有的家当。
      “你可以住我家,呃,我一个人住,正好有多余的房间。当然,我会算你房租,不过可以便宜些。”迦蓝温和的说,后面那句是为了顾全六月的自尊心。
      “谢谢。等发了薪水我就付房租给你。”六月简单的回答。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六月和迦蓝一起去隔壁、也就是舞团最里面的小红楼教室练舞,她看看身边迦蓝温暖安详的秀美笑颜,觉得身心都有些疲倦。
      “又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幸运女郎。”六月的心里不知怎的又涌起一阵忿怒的情绪。能够被梁霄选中录用实在是意外之喜,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然而她还是无法真诚的去享有这份喜悦,她的心里填埋了太多扭曲与黑暗。六月想着无声的笑了,又有些可怜自己。
      当初,我也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啊!
      把杆拉筋的时候,六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一朵百合花一样渐渐绽放开来,这种感觉是她在跳舞的时候常常会体验到的。她很不喜欢,却又无能为力。
      
      那个十九岁的六月夜晚,潮湿闷热,自己那时候还不叫六月,妈妈叫自己小妹,继父则喜欢叫她阿晚。
      阿晚。阿晚。他总是这样叫。又亲切又温柔。谁听了都以为阿晚运气真是好,母亲改嫁的男人会对拖油瓶女儿这么好。
      是啊。连阿晚自己都这么以为。十三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一点世情,面对陌生的男人要叫他爸爸实在令人恐惧和不安。但这个男人待自己这么体贴周到,几乎比同班同学的亲生父亲更像孩子的亲爹。
      继父甚至还花大价钱送阿晚去舞蹈学校练舞,他说,跳舞的女孩子身段好气质好,将来好找婆家。阿晚有过不愉快的童年,却在容易暴躁郁闷的青春期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继父对母亲并不算好,有时不如意也会打她出气,可待阿晚却一直如同掌上明珠,连母亲呵斥女儿都会被反吼回去,然后带阿晚去逛集市吃碗仔糕来作为安抚。
      阿晚一直记得那种甜甜的碗仔糕,甜蜜的味道好像已经永远流淌仔血管中。当时是多么美好的感觉,现在却常常令自己觉得恶心,恨不得割开血管放走所有陈腐的甜蜜气息。
      
      怎么能忘记呢?那个六月的夜晚,自己即将面对高考,浑身粘腻的汗水,却还在灯下K书,妈妈上夜班去了,继父在隔壁看电视。老式的电风扇一下一下的转着,发出嗡嗡的杂音。
      阿晚。继父叫她,声音有些醉意。是了,前些日子继父因为疏忽导致厂里的一批纺织品被台风大雨泡坏而停职待查,心情一直不好,每天都会喝酒。这是要我找找有没有下酒菜吧。
      阿晚应了一声,去厨房翻了翻,果然有一碟油爆虾,还是中午剩下的,她拿进去给继父。
      那晚,她穿的校服还没换下,出了一身的汗,白色的棉布衣料贴在身上,海军式的领子翻着,脖子这边格外不舒服。
      放下碟子阿晚刚要走开,继父忽然呜咽起来,“我怎么这么不如意,混到今天的地步,当初我也学过小提琴,可是你看看我这双手,粗的可以磨断琴弦……”
      阿晚只好留下来陪陪继父,然后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像有人用刻刀刻在脑中似的,阿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继父粗糙的双手像砂纸一样摩娑在阿晚娇嫩的皮肤上,他刚刚吃过油爆虾的嘴里是海鲜特有的腥香。阿晚想叫却被捂住了嘴,在窒息中渐渐昏迷过去,却又在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中醒来。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恶梦,醒来天已亮了,阳光铺满房间。
      可是,阿晚却清楚的看到这仍然是个漆黑夜晚,潮湿的空气里泛起陈腐的甜蜜气息,自己的身体犹如暗夜中的百合被粗暴的打开。她失去了童贞。
      
      以后呢?六月冷淡的回答自己。没有以后了。阿晚已经在那个六月夜晚绽放殆尽,然后就凋谢了。
      六月是在黑夜中诞生的。
      六月的眼里看不到黑夜的温馨,只有黑夜的丑恶。
      包括十九岁以后的所有夜晚也是。
      六月终于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她永远也不要回去。
      此后的几年中,六月要养活自己,要赚到学费,要继续跳舞。这些全都要钱。
      六月没有钱,她只有自己。看着镜中冷艳的女孩,她知道自己的价值。
      于是闲暇的时候她出没酒店、宾馆、夜总会、酒吧。总是在黑夜中出没,浓黑的夜色和妖魅的化妆使她看起来格外成熟冶艳,而舞者特有的美好体态也使她在众多女孩中格外出挑惹眼。
      每天顶着灿烂的阳光去上课或跳舞时,六月都觉得疲惫不堪却又充满希望。
      可当夜幕降临,六月的心头就满是绝望。
      大学毕业后,六月找了一份文职,总以为可以过上新生活,可半年以后继父竟然找上门来,说她妈妈因为车祸去世了,自己又丢了工作想来投靠六月。
      六月感到深深的悲哀,面对这个老男人的忏悔纠缠只觉得愤怒又乏力。她终于选择了不告而别,留下所有的东西给他,自己只带走几件舞衣舞鞋。
      在这个繁华而又陌生的都市,六月举目无亲,她一时找不到工作,只好去夜总会伴舞。好不容易找到个民间组织的舞团,尽管水准不高,却已经是她最大的心灵寄托。
      听说了梁霄的组团计划,六月决定赌一把。她相信自己的舞艺,但又自惭于扭曲的经历,所以辞去黑夜中的工作静静独处了一个月沉淀自己的气质。也因此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没有任何推荐信,也没有预约,六月暗中观察梁霄的行踪,然后突然闯入了她的办公室。很意外的,她被录用了。
      六月有些迷惑,她不知道梁霄用人的标准是什么,看看迦蓝就知道,这个全身都流露着阳光特质的女生有着良好的家世和舞蹈经历。和迦蓝站在一起,六月卑微的就像足底的微尘。可她们居然都被录取了。
      无论如何,这会是我新生活的开始。至于它可以维持到哪天,就听天由命吧。
      六月抬起腿俯下身,呈直线状的把自己完全压在了墙上。
      
      傍晚的时候,迦蓝和六月从舞团出来,她们一个下午都在做一些基本练习,梁霄并没有再出现。考虑到家里冰箱告急,迦蓝提议她们在外面吃过晚餐再回去,六月同意了。
      迦蓝带着六月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忽然想起梁霄要求她们多出去接触黑夜中的都市,要她们跳入不夜之城中。
      说实话,迦蓝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要跳也改天吧,今天先安置了六月再说,看起来她也累惨了。
      到了家中,迦蓝带六月转了一圈熟悉环境,然后把二楼自己房间隔壁的一间给六月做卧室,这原本就是带浴室的客房套间,东西一应俱全都是新的,六月搬进来就能住了。
      “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会去买早餐。”迦蓝微笑着道了晚安离去。
      六月也无心观察新住所,她觉得好累,而这里的一切又这么漂亮舒适让人精神放松,她很快冲了个澡就上了床。
      好久没有觉得夜晚原来这么可爱,就像迦蓝一样,噢不,她是属于白天的女孩……翻了一个身,六月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沉沉睡去。
      
      和往常一样,路易看着迦蓝回家,他注意到了一起回来的带着皮箱的那个短发女孩。
      路易微微蹙起了眉。这个年轻姑娘和迦蓝不是同路人,她身上流露出的抑郁气质是属于黑夜的,她们怎么会走在一起,甚至还住在了一起。
      路易不禁想起今天早晨看到的那个年轻人,天呐,怎么会又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他的出现,对迦蓝又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因此而唤醒自己费尽心思才埋葬的迦蓝的记忆?
      当然,他们只是相像,并不完全一样。
      路易不是完全的西方人,他的身上有一半的东方基因。所以在外貌上也呈现出东方人的部分特征,比如面部的五官轮廓并不那么深,棕色的眼瞳,高大但更符合东方人较为秀气的骨骼体型。
      而那个年轻人,却是东方人中难得的深刻轮廓和修长挺拔的身形,一样的如剑浓眉和微陷的漂亮眼睫,五官长相和路易是如此的酷肖,加上初升的太阳为他披上华美的仿若流金般的光辉,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路易。
      可两个人若站在一起、置身同样的光线下,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但对于人们来说,他们若能同时出现,无疑将是大家从未见过的不世美景。伊凡注视着主人深思的面容,知道他也正在想早晨看到的那个年轻人。
      不知怎的,伊凡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好像冥冥中的神启正在宣告黑暗的到来。
      浓重的、纠结的、无法驱散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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