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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29
      晴空下,繁星熠熠,好似一匹缀满碎钻的华贵丝绒,慑人心魄的美。
      六月默默的尾随五哥来到湖畔,看着前面踽踽独行的寂寞背影,心口原先郁结纠缠的不解和忿怒开始一点一点崩溃下来,她有些恍惚,痛惜之外还有隐隐的私密的欢喜,一种失而复得的欣然。
      六月酸楚的笑了。呵,我已经这样爱你了么?只要看到你一切安好就够了。如果离开我会令你更幸福,那么,我可以马上走开。
      虽然这样想着,六月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更遑论洒脱帅气的挥手转身,她只是慢慢扬起了嘴角,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模糊,脸颊上渐渐湿了一片,可心里盘旋已久的阴云却悄然散去。
      泪眼朦胧间,她没有看见五哥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脸看向自己,也没看见五哥原本紧锁的眉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蓦然舒展,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用力的揽入了怀中。
      “六月,对不起。”五哥把脸孔埋入六月芬芳的秀发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用一种温柔而又伤心的语调说出致歉的话语。
      五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书房的,脑子里好像塞了一把乱草,他觉得茫然又滑稽,为什么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在那瞬间,五哥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逻辑和规则统统塌陷,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对错,也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极度的震惊和失落之下,他如逃避怪兽般的逃离了那幢小楼,满心的逃、逃、逃,不明缘由也漫无目的,只是一心想要离开。
      薄寒的晚风一吹,五哥的心绪渐渐平复,同时也察觉到身后有人相随,可他还不能驻足回头,有太多的事无法理清、有太多的情绪无法排解。
      走到湖畔时看着星光下泛起细碎波光的湖面,五哥的心头忽然一动,意念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所触动似的,不真切,却也不容忽视。完全是下意识的,五哥有些惘然的转过了脸庞,六月正微笑着抬起脸容,晴空下,她的泪光比星光更亮,这样的情景如闪电般刺透了五哥的心。
      呵,此时此刻,有什么比六月的笑容更美?我怎么可以为了一朵已经凋谢的花朵而扼杀另一个鲜活的灵魂?
      五哥忍不住伸出双臂用力抱住面前这个柔软身躯,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和自己的心跳渐渐融合成一片温柔细致却也连绵有力的彭湃潮声。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虽然之前也已猜到今晚可能出现的场面,但这最后的结局却依旧远远超出了简默一原先的设想。
      当所有的不速之客全部退去,诺大的书房只余下自己和莫大诚时,简默一忽然感到有无尽的空虚袭来,那些已经度过的峥嵘岁月中一直为自己无意或刻意忽视及罔顾的失落情绪仿佛一张绵密的巨网当头罩下,令他再也无从躲避。
      简默一颤抖的手放下枪支,浑身乏力的倒靠在椅背上。
      “不不,其实,刚才我给明儿的光盘是真的。”他喃喃的低语,好像洛阳他们还站在自己面前,“我累了,如果这样可以解开孩子的心结,我,我不介意失去一切……”他的语声有些呜咽起来,英俊的面容上出现一种伤恸的表情。
      “哈哈,哈……”刚才一直垂首而坐的莫大诚却在此时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余音不绝的回荡在锦绣朱阁中,显得格外诡异。
      简默一薄怒的抬脸望去,却惊讶的看到,不过短短半幅夜晚,莫大诚看起来却好似老了十余年,眉目颓戚却偏展颜而笑,说不出的悲怆和凄凉,而原来的花白的发鬓居然已是苍茫一片。真正一夜白头。
      “莫兄,你,你的头发……”简默一不由失声惊呼,但很快的从莫大诚望向自己的悲悯眼神中意识到了此刻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般光景。他黯然收声,良久,才和莫大诚一同抚掌大笑起来。
      直到笑出了眼泪,笑的肝肠寸断。

      书房里蓦然安静下来,各自凝神的两名中年男子仿若化身那一刻的时间雕像,渐渐沉寂在对往日时光的追念和悼想。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寂寞悲伤的夜晚,他们想念的其实是同一个女人。
      莫大诚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三十余年前的那个和煦的秋日午后。
      第一次看到静文,她那么温柔安静的坐在简默一的身旁,栗色的眼瞳中有细细的无声的涓流慢慢淌出,偶尔飞快的看看简默一又迅速闪开眼光,嘴角悄然浮起一朵璨然微笑,像个孩子淘气得逞后的窃笑,却又一闪即过。
      她以为没有人发现她的俏皮心思,却不知道这些早已统统落入边侧那个相貌平凡、气度文雅的年轻人的眼底。
      莫大诚心酸的阖上双眼,唉,静文,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你,如果你愿给我如给简默一那般的欢喜笑意,我愿意为你与全世界作战。

      地板上从小叶伤口中滴落的几点血迹已经干涸,原先的艳丽血色沉淀成暗红的痕迹,好像开到红处正当好时的花朵突然被抽离了生命力,虽然憔悴却依旧美丽销魂。
      简默一盯着地板上的血迹,那几点暗红在他的眼里缓缓晕开,浓浊的颜色也逐渐淡化淡化,最后变成清澈湖水中摇曳宛转的一缕浅红波影。
      那是她吧?简默一失神的笑了。
      我们是怎么相遇的?我竟然不记得了。可是,教我如何忘记你初次的回眸笑颜?
      天地仿佛失去了颜色,满树的樱花全部灰败成淡淡的影子,人声笑语于瞬间退潮出人生的海滩。
      我满眼满心余下的,不过是你青春饱满的快活脸容;耳畔激荡的,也只有你珰然玉响的笑声。
      简默一喟然叹息,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对那一幕记得竟是那般清晰,刻骨铭心般不可淡忘。他一直记得初次见到静文的那一幕。
      碧蓝如洗的晴空万里,一个绯衣少女迎面走来,身畔的同伴不晓得说了什么,惹得她如此开怀,一仰脸扬声大笑,笑开了春日里满林满枝的灼灼桃花。
      当初,我也是花尽了诸般心思才赢得你的心,我们也曾那么快活,我记得你恣意张扬的笑意。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那样笑声琅琅,终于成了一名有着沉静面容的小小妇人。
      我以为那是你的成熟和练达,却不知道那只是因为你对我们爱情的温柔的责备和坚持。
      简默一了无知觉般的笑着,笑着,忽然发现颊畔生凉,用手一撸,指掌已然润湿。
      什么是寂寞?简默一黯然的想,寂寞就是坐拥全城却如置身空城。因为爱人不在身旁。
      要到今日,他终于失去了她,才真正体会到她常常独自忍受的寂寞的滋味。

      这一夜,迦蓝又失眠了。
      再安静的夜晚,在失眠的人看来也是嘈杂纷繁丝毫不输白天。迦蓝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睡,耳畔好像一直有细碎声响起伏,仿佛起落潮音,听的不十分真切却也扰的人心神不宁。
      今晚六月没有回来,之前来过一个匆忙的电话,也只是为了打听五哥是否有来电找她,迦蓝听出线路那头六月失望焦虑的语气,但不及细问对方已经收线。
      六月和五哥之间发生了什么?迦蓝有点困惑的想,她记得五哥看六月时的眼神,温柔的胶着和深刻的眷恋,很明显,他是真的在乎她。
      然而迦蓝已经自顾不暇,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思绪去分担朋友的欢喜忧伤,被掩埋了多年的记忆已尽数回来,如同突然涨起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的湮没了她几乎全部的注意力。
      虽然在路易选择自焚的那一刻,听从内心的判断,迦蓝最终选择了宽恕和原侑,但到底没有勇气再次面对牵绊了太多痛楚回忆的人与事,于是只好仓惶离开。
      此时此刻,迦蓝亦时时觉得恍惚,不过弹指光阴,可重新回首这段追索过去的日子,感觉上依旧如坠云雾,很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意思。
      眼前总是有闪烁破碎的画面掠过,就像电影蒙太奇手法一般。浓浊沉郁的夜色、疾扫而过的冷风、猩红粘稠的汩汩血液、惨白尖利的森森獠牙……还有父亲年轻英俊却又毫无生气的脸庞、母亲清澈美好但也凄绝悲凉的眼瞳、在阴影中出没隐现的吸血鬼们的莫测表情、小叶温暖帅气的璀璨笑颜……
      几番挣扎,眼看窗帘缝隙间已经透入一线微光,天色渐亮,迦蓝再也无法安枕,索性起身梳洗,换过半旧棉质衫裤,打算出门晨跑。

      走出家门的时候,迦蓝禁不住抬眼望向一路之隔的吸血鬼住宅,晨霭迷茫中,对面的楼宅仿佛一片薄薄的灰色剪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帘幕严阖,毫无动静。
      那一瞬间,迦蓝有种冲动,她很想冲过去大力敲门,看看究竟会是谁来应门。也许,只是一个有着温暖骨血的常人。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吸血鬼,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个荒诞臆想。可她终于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回身跑向马路的另一端。
      正是黎明时分,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却也不乏锻炼晨跑的早起者,车道上也时时车来车往,偶尔会有工地上的重型车轰隆轰隆的开过,震的整条马路以及两侧人行道一齐颤动。
      每逢有这样的重型车辆经过,迦蓝总不由自主会想起早先与小叶相识不久时,自己几乎葬身车轮之下,是小叶敏捷有力的身手才从死神之手触及自己前先行挽住了几欲离体的灵魂。
      那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想起小叶,迦蓝的嘴边不由浮现一朵笑意,但随着脑海中那张酷似路易的年轻脸容愈加清晰显现,她的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唉,小叶。我该如何面对你呢?
      迦蓝定定神不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的跑起步来,晨跑的路线也不同以往,没有绕着附近街区也没拐进休闲林地,而是顺着马路一直跑下去,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繁华的商业区,只是时辰尚早,平时热闹的百货公司都还不曾开门迎客。
      城市安静祥和的清晨气氛忽然被由远及近的一阵阵犀利鸣笛所划破,一辆白色医用急救车呼啸而至,与晨跑的迦蓝的相向而过。
      那辆白色救护车内,失血过多的小叶面如白纸、呼吸微弱,胸口沁渍而出的殷红鲜血已经染透绷带被单。黑牛和洛阳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熟悉的诊所对小叶的伤势无能为力,只好把小叶转入另外一家大医院。
      而正在专心晨跑的迦蓝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与重伤昏迷的小叶擦肩而过。

      跑着,跑着,肢体摆动的韵律和渐渐沉静下来的心绪协调出微妙的节奏,纷乱无章的感官气息变得匀停顺畅,繁杂世间的诸般扰攘慢慢退出心田,这么多天以来,迦蓝终于又找到以往平静和煦的心情。
      待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身体也感觉到疲累的时候,迦蓝收住脚步,蓦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居然已经跑到舞团所在的活动中心附近,略一迟疑之后,她决定顺道去小红楼看看。
      东方天际的曙色愈见分明,清晨的小红楼教室寥无人迹,几乎掉光了树叶的梧桐沉默伫立在深深庭院中,愈发显出几分凄清与寂寞的秋冬况味。
      迦蓝没有进教室,只是在院子中缓缓踱步,才数日不来,这个地方竟已这么萧条了。指尖在粗糙的树干上轻轻摩娑,迦蓝在心中无声的感喟,什么叫做恍若隔世,大抵就是此刻的感觉罢。
      踯躅良久,迦蓝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正欲离去,却听得身后传来细碎响动,梁霄温和的语声低低唤道,“迦蓝,是你么?”迦蓝吃惊的转脸望去,只见梁霄正斜倚着办公室的门框,一手挽住有点散乱的发髻,另外一只手的指间拈了一截燃至一半的烟,满脸的倦容,两颊却显现异样的酡红,眼瞳也亮若晨星。
      “梁团长,你怎么在这里?你还好么……”迦蓝注意到梁霄微带亢奋的神情,有些担心,趋向前去想要扶持,却被梁霄挥手制止。
      梁霄低下头又用力吸了两口烟,直到手上的那一点小小的火星几乎燃至指尖,才意犹未尽的将烟头掷入门口权作废物罐的缺口青花瓷盆。她抬起脸孔,但没有马上看向迦蓝,只是眯起双眼十分享受的缓缓吐出缱绻变幻的浅蓝色烟雾,香烟缭绕中看过去,她微微展露的笑颜较之往日的严峻威仪平添了几分妩媚和恬美。
      “唔,迦蓝,你也一夜没睡么?”许久,梁霄才终于开口,话音和蔼中透出少许的兴奋,不等迦蓝回答就又立刻说了下去,“不夜城的脚本设定已经完成,我想你也许愿意先看到。”
      然而迦蓝的反应出乎梁霄的意料之外,她浅浅笑了,笑容里却毫无欢颜,然后慢慢摇了摇头,“不,梁团长,我想过了,我打算退出舞团。对不起。”

      因为倦了,迦蓝搭公车回家。天光已经大亮,沉睡的都市也已醒来,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热闹,一直到下了车折进相对安静的宅前林荫道,迦蓝的脑中犹自在回想适才梁霄得知自己选择退团之后的反应说辞。就如同梁霄意外于迦蓝的决定一样,对于梁霄的态度,迦蓝也颇感意外。
      面对迦蓝温婉却也坚持的态度,梁霄先是吃了一惊,鉴于职业的习惯心理,思维立即组织到的信息不外是舞剧的进展和迦蓝出演角色的份额,同时想到的还有迦蓝本身作为舞者的综合质素判定及潜能开发前景,她微微轩起了眉。
      但梁霄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深深的看住迦蓝,迦蓝亦不带怯意的平静回视,两人默然对望。
      有些僵持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当天的第一束明丽阳光刺破云霞投诸大地,几乎是在瞬间,周遭的环境突然亮堂起来,原先那种带点忧郁的温柔的青灰色调子一下子被驱散无形,迦蓝和梁霄都看到,对方的身形面容忽然变得清晰生动起来,整个人的轮廓都披上了一道晶亮金色。
      浴火的凤凰。涅磐的不死神鸟。
      她们并不知道,在那一刻,她们心中所怀有的其实是一样的感念,两人对峙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迦蓝,我明白,”梁霄用一种几乎是慈祥的语气轻轻叹道,“你本不该滞留在这不夜城中,我们都是人生的过客,有时候会迷失在时间的旅途中。如果你真的想通了,我不会勉强你。”
      梁霄忽然笑了,她的笑容那么安详那么静美,仿佛高远晴空中的恬淡流云,迦蓝看的几乎失神,“好孩子,你还那么年轻,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无论路途中遭遇的是鲜花抑或荆棘,我希望你都能理智而坚强的面对。”

      行至家门口,迦蓝讶异的看到,对面吸血鬼的住宅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门庭大开,厚实的暗红丝绒窗帘正被一挂一挂的卸下,此外还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正指挥人抬着两只老式桃心木箱子往自家门口前来。
      “请问是林迦蓝小姐吗?”看到迦蓝,那名叫蔡致的年轻人礼貌的询问,“我们是明日律师行,受路易先生委托将一些物件转交给林小姐,具体清单及相关文件会于稍后送来请林小姐签收,因为另外要处理宅子,所以先把东西送来,可能不太符合惯例,但这是委托人要求,所以请林小姐见谅。”
      怎么,路易已经离开了。迦蓝的脑中一片轰响,心绪立刻大乱,几乎无法思考,半晌才镇定下来,强打精神应对,任凭蔡致嘱人将箱子送进客厅。
      直到蔡致告辞时,迦蓝才惊醒般的问及路易等人的情况,但蔡致也并不清楚原委,只说委托人已经离开本地,事前吩咐律师行代理善后事宜,除了转交迦蓝的东西外,还交待负责重新设计装饰原宅,而宅子也已经签下文件转划一位叶先生名下。委托人还特地交待,如果林小姐问及具体信息,律师行相关人员须得恭敬回答。
      送走蔡致,迦蓝回到客厅,静立良久才小心的打开箱子,里面特制的丝绒隔栏内整整齐齐码放的竟然都是名贵精美的古董瓷器玉件,迦蓝认出其中不少都是自己幼时看到过的莱蒙的心水收藏。在其中的一口箱子中,迦蓝找到一张便笺,上面是莱蒙卖弄的花体法文,一贯的戏谑语气,“亲爱的小姑娘,别忘了爱你的吸血鬼,这是来自岁月的礼物。你忠实的,莱蒙”
      然而迦蓝再细细寻找,却再也不曾找到路易留下的只言片语,沉吟许久,她明白了,这样的礼物大概还是莱蒙的心血来潮和一时兴起,作为路易,他一直想要为自己做的都是尽可能抹去他们在她生活中的一切痕迹,然而他无法阻止莱蒙的恶作剧,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迦蓝纷乱的情绪突然变得澄明,她轻轻的笑了,心中无声的低语,“再见了,路易,我会勇敢的、好好的生活下去。谢谢你,路易。还有你,莱蒙。”

      迦蓝走到窗前看向外面,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滟滟晴天,马路上,上班上学的人们行色匆匆,对面的楼宅内外也甚是热闹扰攘,一片生机盎然。
      从夏天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磨砺,迦蓝第一次真正轻松的展颜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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