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似是故人归》郑酌

3、第 3 章

　　飞机落地时，程谙的耳鸣依然没有消退几分。
　　拆开一包口香糖卖力嚼着，她拖起传送带上的行李，环顾四周。都是中文。她许久没看见那么多中文了。国内的天气晴朗得吓人，让在伦敦的雨雾里待惯的程谙倍觉不适应。
　　扬手叫了车，窗外飞一般掠过的楼房剪影与她记忆中相差太多。市区的路走走停停了快一个小时，她终于在一个熟悉的小巷口下了车。街口原本是一家卖杂货的小铺子，总是在迎街的桌子上摆满了零嘴，店里头还有一台嗡嗡响的冰柜，冻着每个夏天被巷子里的孩子惦记着的冰棍。现在眼前是一间装修精致的临街服装店，拥挤着几个衣着花哨的女人。程谙沉重的箱子从后备箱落到地上的巨响惊动了那几个在一件碎花裙子前叽叽喳喳的女子。
　　“这不是小谙吗？”突然的，一个穿着鲜艳红花黑底裙子的中年女子叫了声。程谙顿时有些慌神，在记忆中仔细检索了一下也没有将眼前的女子和谁对上号。“阿姨好。”挂着干笑，她颔首道。“哎呀小谙长这么大了，出落成大美人啦！”程谙强颜欢笑地与其寒暄了几句，终于找了个借口脱身。
　　拉着箱子在青石板路上拖出“咯啦咯啦”的噪音，身后传来那位阿姨殷勤的喊叫：“宋先生前几天刚出去，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极了！”程谙停了停脚步，“有空来阿姨家吃饭啊！”“好。”回头挥挥手，她终于拐进了家所在的小巷子，离开了旧邻居灼热的视线。
　　布袋巷子往里走三十步，熟悉的木屋檐映入眼帘。宋黎这房子在这条小巷里是格格不入的阔气，三阶汉白玉阶梯受雨水腐蚀得边缘光滑圆润，映着两扇涂着清漆的素色木门。“布袋巷5号”。程谙立着呆呆地望着门檐许久。
　　她曾经拥有这扇门的钥匙，小时候最骄傲的事便是在巷子的小孩们眼前亮出那把黄铜钥匙，推开这扇门，然后趁同伴们好奇地探头前关上。宋黎一般总是在院子中央那株石榴树下泡茶。
　　在她跑到他跟前之前，他总能拿出一只新杯子盛好热茶递给她。
　　“宋黎宋黎，今天的茶好苦啊！”小女孩撒娇似的皱着脸咂咂嘴。
　　“这是福建新采的凤凰单丛，有姜花香，你仔细闻闻？”青年笑眯眯地掂起一枚蜜饯塞进女孩嘴里，道，“苦茶喝了后，妙在回甘。”
　　兀自塞了一嘴蜜饯的女孩懵懂地望着他，换来他无奈的一笑。
　　从回忆中蓦然惊醒，程谙自嘲地莞尔一笑，朝深处走去。父母出了车祸以后，这间老屋子空了许久。她被马家收养后，定期会回来把欠下的管理费结清。
　　打扫完毕时已经是晚上了。邻屋是浓郁的饭菜香气。程谙沉吟半晌，小心踱进里屋，从刚整理完的床头边上缝里掏出了她离家前故意落下的物什。
　　一把泛着光泽的黄铜旧式钥匙。
　　巷中早已没有人行走。木门“嘎吱”打开，落下些许古旧的木屑。熟门熟路地摸到灯开关，院子里顿时洒满了暖黄的光。那株石榴树似乎粗了一圈，叶子一如既往地被打理的郁郁葱葱，挂着几个青涩的小果。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程谙愣愣地坐下，盯着树梢的小石榴出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叫他宋黎的？记得那年母亲告诉她隔壁那栋老宅子卖出去了，过了几日巷子里便来了一队拉风的车队，送来了大包小包的家具，以及一位年轻人。没人知晓那人是谁，只是自从他搬来，巷里时不时就会来几个穿着讲究的陌生面孔，在那宅子里一待就是半天。除却那日程谙雨夜闯入那扇木门，再没有邻居与那位青年搭过话。自那日起，只要宋黎在窗边，程谙都会扒着窗棂向他问好。后来的后来，宋黎在她生辰那日送了她一面自己题的小团扇。看了落款母亲才知晓，隔壁住的是城里的大画商宋家那位尤擅国画的少爷宋黎。她彼时不是很清楚母亲话里的大画商是什么概念，只知晓这位宋先生家里的零嘴，是那时很稀罕的。
　　估计是在他面前混了个脸熟，母亲又常可怜他年纪轻轻没人照顾，常差程谙去送几道炒菜，程谙早早地就成为了巷子里少数几个能进入那扇木门的人。又大概是她年纪小，宋黎对她向来比对他人宽容的多。
　　“小谙今年十岁了？”宋黎那个下午从画案抬起头，对正在窗边拿着一支蘸满墨的旧毛笔乱画的程谙问道。“嗯！”程谙抽不出空来理他。“那你猜我几岁了？”宋黎搁下画笔，含着笑端了杯热茶向她踱去。“嗯……三十？”“我在你眼里这么老吗？”宋黎失笑。“嗯！”程谙用力地在宣纸上按了个硕大的湿漉漉的墨块，重重地点头。
　　“我只比你大八岁罢了。”宋黎皱着眉看着她面前那张千疮百孔鬼画符般的纸，“以后叫我宋哥就好。”
　　“啪！”程谙突然扔下了笔：“隔壁十九岁的张盛都我都没叫他哥哥呢。”
　　宋黎垂眼擦去溅在桌子上的墨迹，“那是你发小，经常一起玩才这样罢了。”
　　“我也可以和宋黎经常一起玩。”她捡起了毛笔，笑眯眯道。
　　宋黎看了她几秒，“对我就算了，在外面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嗯！”程谙抽过一张新宣纸，又投入了新一轮的鬼画符中。
　　思及这里，程谙不禁笑出了声。儿时整条巷子出了名的孩子王有时都拿她这个程家野的不行的小妹妹毫无办法。
　　“笑什么呢。”不咸不淡的声线忽然在门口响起。
　　程谙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门口是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宋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