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同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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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外头有两个少年人求见，靖王宋璟不由地愣了半晌。
“殿下，见还是不见？”躬身站在宋璟身前的伴读阿柚问，又低声补了一句，“西凉容家的。”
靖王深潭般的眸子里突然泛起一股浓浓的戒备，道：“果真是容家的？”
阿柚道：“盘查过了，是容家人，一个叫容月白，一个叫容知许，是西凉王庶出的儿子。”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应该不是魏王殿下的人。”
靖王有些踌躇，年轻的王爷有些优柔的脸在被窗棂切割得斑驳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凝华的肌肤衬托在书院学子淡蓝色的校服之下分外好看，倒掩盖去了皇家特有的华贵气息，全然是方外读书的雅士模样，细眼长眉似可入画。
“乘月？”
有人在门外头扣门。
听到这声音，靖王本来紧蹙的双眉突然一松，一丝微亮点燃了有些失神的眸子，他应了一句“就来”，机敏地将阿柚给他准备好的书匣向肩上一扔，雀跃着往门口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转过身，简单地挑拣一番，抽出玉瓶中插着的一朵兰花，低头嗅了嗅那幽幽的香味，眉眼含笑地要推门。
“殿下。”阿柚低声而急促地叫了一声。
靖王有些不悦地回头。
“那两位公子——”
“今天上学，不见外客。”宋璟匆匆道，“你将人打发走。注意点，别让人看到。”
阿柚几乎是无奈地看着主子打开门，迎上一蓝衣校服的同学，欣喜地道：“悦兮，今日的兰花，送给你。”
那蓝衣的公子答：“快些罢，否则迟到了夫子又要责罚了。”话语中虽含着些嗔怪，也能在房里看到一只纤长的手接过了那只芬芳馨雅的兰花。
“咱们用跑的吧。快。”
待两人的脚步走远，阿柚走上前去，四下看看，确定偌大的书院里学生都已去大自在读书，这才蹑手蹑脚地将门带上，小步地往书院外溜去。
阿柚是靖王宋璟的侍读太监，靖王来和靖书院读书，书院办学极严，不准搞世家子弟的一套，是以小王爷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卫和仆从，在姑苏城郊购置了一所别院，阿柚每日偷偷来书院为主子整理衣物，带些小王爷喜欢的吃食。小王虽隐姓埋名前来读书，却依旧有门客拜访，阿柚便负责接待这些人。
只是，阿柚边走边叹了口气，数月前魏王殿下派了几个江湖人士，以仰慕靖王的名义来书院大闹一番，差点将靖王的身份戳穿，被夫子逐出书院。从那时以来，靖王殿下对一切门客都有了戒备。他也不得不跟着办起了恶人，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两兄弟端端正正地站在书院的后门，连姿势都没有变，衣袍虽极朴素，却整齐干净，面上的神色礼貌得很，模样极周正。
容知许小声道：“哥哥，我腿疼，我还饿。”
容月白看了看他，见他精神有些萎靡，虽有点心疼也只冷着脸道：“怎么回事，方才不是吃了一个桃子么？”
话音刚落，大男孩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容月白脸倏地红了，容知许听了忍俊不禁，又怕哥哥生气，捂着嘴笑，从长长的睫毛下悄悄地睨着哥哥。
容月白有些恼，正想说什么，只听得书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都是微微一凛，正色相迎。
阿柚有些歉意地躬身道：“二位公子久等了。”
高个子的少年人立即还礼道：“有劳公公。”
阿柚年纪也不大，被人大多叫“小官”，若是有人抬举他，便叫他“公公”。阿柚敏锐地发现容月白十分精通人际往来，想必也是大家族中熏陶出来的。
“我家主子今日事务繁忙，不方便见二位。”阿柚道，“二位不如先回，改日再来。”
不知为何，阿柚发现那跟着的小男孩眼里竟然有一丝释然。
也许是发现自己不用面见传说中森严的王爷而偷偷高兴了一下罢。
容月白丝毫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礼貌地道：“敢问公公，书院几时可有休憩的时间？”
阿柚犹疑着道：“这……不一定，夫子布置的作业少了，主子便能清闲点。”
容月白继续问：“听闻书院近期会出城郭郊游，在下想知道那时是否更方便见殿下。”
阿柚心中一紧，忙道：“殿下不参加郊游的。”
容月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知道这小官口严得很，问了几句也没有问出什么实质性的答案来，沉吟道：“如此，有劳公公了，我等叨扰。区区小礼，还请公公笑纳。”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小小的银锭放进阿柚的手中。
阿柚正怔忪之际，容月白带着容知许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开。
“好啊，靖王伴读收受贿赂，本王瞧见了。”
有人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阿柚手一颤，赶紧回头。
魏王扬着眉站在书院回廊的角落里，虽也穿着蓝色校服，但将衣袖高高卷起，露出匀称的小臂，手中玩弄着一根新得的马鞭，一脸讥笑地看着阿柚。
“魏王殿下。”阿柚低头道。
魏王慢悠悠地走过来，马鞭甩得呼呼响：“又有人来投奔我那文采艳绝的皇弟了？”
“殿下请——”阿柚四处看看，惊得急忙道。
“此处没人，你怕什么，”魏王空抽了一计响鞭，“那两个人什么来头，容家的？”
阿柚不知如何作答。
魏王绕到阿柚身后，看着阿柚有些发抖，不禁轻轻嗤笑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皇帝怂，他身边的人也怂。”他又来到阿柚身前，伸手探进胸口，拿出那锭银子。
“十两，出手蛮阔绰啊，”魏王将银块拿在手中掂了掂，“容家不没入奴籍了么，怎么还有钱？”
“奴才……奴才不知。”阿柚低声道。
“啪”！
魏王的马鞭直直地往阿柚脸上招呼来。
阿柚吃痛，要紧了牙关将那声低吼闷在胸中，脸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他赶紧跪下，也不敢捂脸，半张脸迅速地肿胀起来，血珠子连连地滚到地上。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当个奴才的。”魏王百无聊赖地道，“今日夫子罚本王抄十遍《中庸》，本王哪有时间，你帮我抄了，晚上送过来。”
阿柚低头答“喏”。
魏王突然蹲下身，冷冷地在阿柚的脸上拧了一把，道：“璟弟这几日与那戚狗来往过密，本王素来看戚狗很不爽，你找个机会，把他约到本王的宅邸来。”
阿柚浑身一颤。
魏王狞笑着：“听说越地的蛮子都腰细，想必深得璟弟喜欢。但璟弟是我大宋的皇子，怎可与区区蛮越的质子搅在一起！此事你若敢同璟弟透露半个字，本王必扒了你的皮！”
大自在处，蓝色校服的学子正端坐听夫子讲学。
宋璟坐在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人的背影上。
那人腰肢纤细，黑发柔顺，眼窝是异族人特有的深邃，长睫随着书页微微翕动，眼角一颗微微的红痣，发鬓边攒着方才他亲手插上去的兰花。
悦兮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宋璟手托腮看入了迷，嘴角止不住地扬起一阵痴笑。
“闲乘月，闲乘月！”
有严厉的声音在叫他，宋璟对这新名字尚未完全习惯，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道：“是！”
夫子拿着书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其他同学转过身来，四下交换着窃笑的目光，就连那好看的人也转过身来，眸子里充满了微微的问询和责备。
“你来说，这句话作何解？”夫子板着脸问。
宋璟耳根有些发红，他没听到是哪句话，一双无助的眸子落到那人处，那人淡色的唇微微动着，宋璟凝神一看，原来那人再用口型提醒他。
心中一暖，感激地对视一眼，也在瞬间明白了他想提示的东西，宋璟微微施礼，道：“‘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本是荀子所述孔子与鲁哀公的对话，孔夫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此语要求为人君者，必定以民心向背为准则，得天下者得方能民心。”
“嗯，中规中矩，”夫子干巴巴地勉强道，“为人君者，自当以百姓福祉为大。但人君居庙堂之高，如何体恤民意？你，继续说。”
宋璟刚松了半口气，又被点了卯不觉头皮发麻。他素来只喜诗词歌赋，对治国为君之道研究甚少，只道：“君王——自当直言纳谏，多听取民意。最好是，皇子时期便能微服出宫读书，结交天下读书士子，体察民情。”
此言不假，亦是他请命出宫所用的借口，然而显然不能在以严格著称、俗称“万世师表”的南遇卿夫子面前过关，夫子目光严厉，宋璟在他的不满中逐渐出了冷汗。
如果夫子今天不满意，可是要抄书的……
今晚他还和悦兮约了去城郊饮酒赏月的……
“夫子。”旁边有人跃跃欲试。
夫子冲那人随意地点点头。
那人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夫子却只微微皱眉道：“经典用得好，能做好文章，却失了实用性，好比作诗佶屈聱牙，用些生僻字强押韵律，难免会失了率真之气。”
说罢，夫子不满地看了一眼宋璟：“闲乘月，这个问题你还有什么见解么？”
宋璟满脸通红，突然发现前排的人转过身来，举手示意。
“课堂之上，不必拘礼。”夫子的声音和缓了一些，示意道。
“回夫子，悦兮以为，乘月说的没错，君王确当直言纳谏，中土地大物博，不仅当听京畿重臣之言，更要垂听来自边陲的刺史、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之言；其次，君王也当不拘一格降人才，从世家子弟中选拔的年轻官员大抵不知民间疾苦，当从寒门学子中选贤与能，方能体天下之恤；再者，天下人行事大抵效仿皇家，为君者自当以身作则，克己复礼，莫行铺张之事——大抵如此。”戚悦兮颔首道。
宋璟顾不得夫子作如何点评，只边听边点头，心中暗暗赞叹戚悦兮谈吐不凡，见识卓绝。
夫子见宋璟点头如捣蒜，毫无读书人之端方，冷着脸叫他将《礼记》抄写十遍。
宋璟苦着脸答了话，无奈地往前排看了一眼，戚悦兮亦在看他，眸子里有些揶揄。
宋璟不由地冲他笑了笑，毫不掩饰满心的赞许。戚悦兮看着他有些腼腆、年少无邪的笑容，略略一愣，唇角亦带了丝笑意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同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