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王子與女巫》龍珠

19、女巫篇6

　　牢中深吻

　　水牢冰水深及腰间，幽冥的境地没有一丝亮光。女巫被绑在十字架上，阵阵寒气往脑袋冲去。身子泡得没有知觉，口却渴得喉头枯干。实在讽刺，身体最需要的东西正从四方八面往自己侵袭。生也是它，死也是它：“哈哈，哈哈。”

　　“到了这个境地还会发笑，你这女巫实在不能看小。”幽暗的远方点着一盏小光。女巫眯着眼往前瞧去。直到高墙上那扇门完全打开，她收起笑容，朝天说着：“不能向你行礼，得罪了，王后陛下。”

　　“你就国王一直要找的女巫。”

　　“也是他一直杀不了的女巫。”

　　“你曾经把国王变成青蛙？”

　　“他现在不已成了国王了吗？”

　　“成了国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是青蛙的时候，你对他做过甚么？”

　　“这重要吗？”

　　“你认为不重要吗？”

　　“如果我如何对待他，比你怎样对他更重要的话，那无论我如何作答，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诅咒。”

　　女巫的说话如回箭刺中王后的死穴。从来没有想过要以女巫为敌，可她一生都败给这个女巫。原以为以自己的美貌，国王不会对难看的三角眼留恋，可眼前的女人，根本不可以用人世间的言语去形容。她又以为以自己的高贵，低俗的女巫不可以相比，可这女巫简单的一言一语，竟让她生着惭愧之心。

　　“告诉我，怎样才能把样子变得像你一样？”

　　“我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容貌。”

　　“骗人，女巫怎会有这样的容貌？”

　　“人本来就不止一个相貌。正如话也可以有多种说法。”

　　这句又突然给王后一巴掌，好像女巫已经看穿王后曾经中伤女巫一样。明明是王后在明，女巫在暗。可不知怎地，王后却有种想躲想闪的感觉。眼前的究竟是甚么人？为甚么她好像甚么也要输给她似的？

　　“你可不可以离开他。永远在他心里的影子离开。”傲慢的声线软了下来，哀求的语调是王后始料不及的。她对国王的爱，而不容她有自己了。

　　“你可不可以叫他不离开你？”

　　“只要你肯离开……”

　　“结果一样不会变。”

　　“你为甚么那么自私？”

　　“你何尝不自私？”

　　又是一把掌，王后甚至感到脸上的灼痛。她这样是自私吗？为了所爱的人，她牺牲了一切，甚至连自尊也不要了，她爱国王，已经没有自己了，这还叫自私吗？

　　“看来这次我是来错了。”王后双眼往水寒深处一厉，说：“无论你法力有多高，明天的结局你也改变不了。如果国王真的为了你的死而一蹶不振的话，我愿意跟他一起沉沦。如果我身上是有火的话，在我变成灰烬之前，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占据国王的心灵！”

　　高墙上的窗突然一亮，几乎刺伤女巫双眼。可很快，“啪”一声，她又堕进黑暗里。

　　漆黑，女巫应该十分熟悉。好像自出生以后，大半生也未离开过黑暗的世界。应该说，还未出生之前，那个世界，也像现在这样－－在静水里感受闇冥的灵气。这漆黑如夜的空间，能添几颗星星，也总算不错吧。女巫笑自己，又在想起魔镜吗？可没一会，她的笑容更添上更分惊喜，如墨的水面上漂浮着点点微光，一闪一隐地，天上的星星似乎跑到水上来了。她明明没有运用魔法，那星光从何而来？阵阵涉水声随星而至，女巫慢慢抬首，远方正有人提着油灯，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灯影越近越摇，越摇越乱，女巫看着来者，竟有点眼花。晃动的水声彷佛变成风声，飘忽的脚步声渐次笨重，一只青蛙一蹦一蹦地跳着，扁着□□咀，他跳来过想怎样？又受委屈了吗？无论看透几多生死，无论明了多少因果，一看到青蛙这样的神情，女巫都不能自控，要马上上前抱紧青蛙：“……青蛙……”

　　“你还想把我变成青蛙吗？”阴冷的一句，如冰水把女巫泼醒。她定睛看着，她的青蛙，已经变成国王了。

　　“王族的人可真同心，都喜欢在半夜探望囚犯。”确认来者是国王后，女巫本想说两句轻松话，可是，当她看见那满身威严中隐藏颓丧，那半身浸在水里，身体微微发抖的可怜虫，她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哦，她，也找过你吗？”

　　“没错。”

　　“她找你干甚么？”

　　“那你找我又为了甚么？”细小的油灯，灯光不明，可女巫仍清楚看到国王晦暗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他应该有话要说，可咀巴却紧抿着。他盯着女巫，眼神有点狠，却又带点累，眼眶随着黑水摇晃，他竟有点语窒。

　　“我来……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

　　“对，”国王把油灯挂在十字架的一端，良久，才回头往女巫瞧去：“我从来，就没有清楚地看你一眼。”他向女巫移近，就两步，却像费九牛二虎之力似地：“告诉我，你到底，是甚么样子？”

　　“人本来……就有……不同样子……”回王后的说话，女巫说不出来，此刻的她，已不再理会国王是否仍存恨意，忘了自己还债的目的，忘了自己悟道时愿由国王宰割也无怨无悔的清高。此刻，看着国王，她竟为他忧伤不已：“不要为了我有任何烦恼，女巫本来就不应该生存在世上……”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甚么样子？为甚么每次见你，你这张脸都这么不老实？”国王怨着骂着，腔调竟带着点小孩子的撒野，他捧着女巫的脸，双手抖得厉害。似要拆穿甚么，又像在保护甚么：“为甚么要害我？为甚么要骗我？为甚么女巫都这么坏？”女巫百辞莫辩，国王还一头往女巫挤去，厚厚的一吻盖在女巫咀巴上，瞪大的眼睛撑得死而硬，渐渐，渐渐缓下，变得温柔，变得苦涩……那天国王吻上女巫，把美女打回原形；那天女巫吻上青蛙，至死难明，丑女之吻，有甚么能力把王子带回世上……国王咀巴撤离，战战兢兢往上抬眼，小心翼翼投射正确视线，准备接受三角眼香蕉鼻的一刻，眼前的女巫，却毫无变化！

　　“为甚么？为甚么会这样？”

　　“如果我真的用了魔法的话，我一早就离开这里了。”

　　“为甚么你总是这样？你每次出现，都搞得我手足无措。女巫，为甚么你连让我恨你的力量也没有！”国王咬着牙骂着，说话不清不楚，动作不快不慢，他伸拳要往女巫打去，拳头却偏了，带人连拳往前一扑，水中发出巨响。他跪在水里，一拳一拳擂着，他水中微弱的倒影。

　　“对不起，我的出现，害你苦了一生。明天以后，你将会得到平安，永远不再受折磨……”一语未毕，一团水往女巫身上抱去，女巫吃惊地往怀中望去，国王正在她腰间瑟缩。悲恨交缠的国王，正发着青蛙的惊恐。两行泪水滴到国王头上，她没有手抚摸国王，只可以用泪代替。他说过会永远爱她，她却只想用一生去保护他：“如梦真假变幻，如月满后也会弯，”这是第一首女巫和王子合唱的歌，也是王子变成青蛙前所唱的一句。他们的歌，还差两句，才完。

　　“逝去的昨日，不可以挽，无谓一生追悔，愿平淡。”

　　一曲终完，由相识到此时此刻，才能有个了结。国王擦着脸上的水，手里抚着女巫及腰的长发。蹒跚地走到她身后，对着她软弱无力的背影，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可以真真正正地面对女巫。沉默良久，国王张开五指，由上至下，为女巫的湿发梳理着，一绺一绺盘到她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