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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六章 钟情绝(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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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金金已扶起荣德帝姬,轻轻替她拍打衣裳,又用绢帕拂拭她脸上的尘土。可怜荣德帝姬被萧氏这一掌打得左半边脸高高坟起,且是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恰如一枝盛放的御苑名花,忽遭无情风雨摧折,转瞬憔悴凋零。金金似欲扶荣德帝姬过斡离不这一席来,荣德帝姬却推开她的扶持,自顾跪到萧氏身侧,取过女奴手中的面巾,恭恭敬敬地为萧氏净面。金金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荣德帝姬的举动,神色渐转凄楚,珠泪盈盈欲落。我暗自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挽住她手道:“妹妹回去吧!各人有各人的福命,谁也替不得谁。”她不言不语,任我拉着就走。哪知那萧氏伸手一拦,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殿下!怪道这贱婢这样胆大!我自管教我家奴婢,却不知哪里碍着了公主殿下的眼?”我淡淡一笑,故作诧异地道:“原来这明德殿已然成了国相的内宅了?恕我不知,不知者不罪嘛!”萧氏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你,你胡说甚么?”我轻扬双眉,抬高了声音道:“我没有胡说!这明德殿若还不是国相的内宅,那侧妃你公然在此管教自家奴婢,是不是有僭越之嫌啊?”
一片寂静中我的声音格外清亮,殿中诸人听得清清楚楚,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也纷纷投到我和萧氏身上。萧氏脸色发白,忽一转头朝着皇帝“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颤声道:“臣妾无知,举止失仪,冒犯陛下,还求陛下原宥。只是臣妾绝无异心,请陛下明鉴!”皇帝“嗯”了一声,却微笑着对粘罕道:“侧妃今日孟浪了,朕看都是国相纵坏了她。怎的国相统军有方,却是御妻无术啊?”皇帝说这话分明是在调侃粘罕,众人俱已听出,轰然一笑。粘罕也笑了,只是我觉得他笑得有些勉强。只此时无暇细思,眼见已无人拦阻,我拉着金金便欲回到斡离不身边去。才一迈脚,就听皇帝又道:“这不是余里衍吗?你好锋利的口齿!这个宋女又是谁?”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一拉金金,两人一起跪倒在地,我恭谨地回道:“臣妾余里衍给陛下请安,愿陛下龙体康健,江山永固!回陛下的话,这是宋国茂德帝姬。”我没有说明金金现在的身分,屈她为妾不忍,称她为妃又不能,只好含糊其辞。
皇帝沉吟道:“茂德帝姬………嗯,这个名儿甚是熟悉,像是听谁说起过。”我微觉诧异,斡离不不是说请封金金为侧妃的奏章几个月前便已送至会宁府了吗?怎么皇帝竟像全然不知此事?正在纳闷,却听蒲卢虎在一旁笑道:“父皇,这位茂德帝姬人称‘宋朝第一美人’,正堪与那李师师平分秋色。李师师虽已香销玉殒,这第一美人却为我东路军所得,宗望今日携美而来,必是知晓父皇渴慕之意,果然是孝心可嘉!”我听得他这番话,心头便是一沉,此人这般阴险刁恶,只恐斡离不要吃亏。倘若皇帝真的有意收纳金金,斡离不该怎么办?可怜的金金!我忍不住斜眸看她,却见她双目低垂,神色迷茫,似乎全没在意身边发生的一切。
忽听兀术笑道:“蒲卢虎哥哥,你错了!”蒲卢虎奇道:“我错了?但不知兀术所指何事?”兀术道:“茂德帝姬虽曾有‘第一美人’之称,却早已嫁为人妇多年,颜色纵好,韶华不再,怎及青春妙龄之女?斡离不哥哥亲为叔皇遴选了柔福帝姬、荣华帝姬等数名宋女,皆是未嫁的处子,个个都有倾国倾城之貌,今晨已然送入宫中,想必叔皇还未召见?”我偷眼查看皇帝神色,见他脸色和煦,笑眯眯地对兀术道:“果真有兀术说的这般美貌?”兀术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道:“唉,只恨阿云家法太大,不然孩儿真想厚着脸皮跟叔皇讨一个绝色回去。”皇帝笑道:“那叔皇就赐给你一个,你只管领回家去,看阿云能奈你何?”兀术一脸惊慌地道:“叔皇您饶了侄儿吧!阿云如今是挟儿子以令夫郎,侄儿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哪敢缨其锋芒?”皇帝大笑起来,对身边的斜也、阇母、挞懒诸人道:“不料兀术这野马一般的性子,竟教阿云这小姑娘制得缚手缚脚,倒也有趣!”阇母应声道:“这才叫‘一物降一物’呢!”
兀术这一打岔,皇帝登时不再注意金金,招手令兀术到他身前来,含笑问道:“阿云呢?你两人素来形影不离,今日怎的落了单了?”兀术也笑道:“阿云怀胎八月,身子沉重,行动不便,她特特地教我替她向叔皇请安,请叔皇恕她失礼之罪。”皇帝感慨道:“这孩子只是个心细,一家子骨肉何须这样多礼?”兀术忽然咳嗽了一声,我微微抬眼,果然见他同我使眼色。他眼风一扫金金,又迅速朝斡离不瞟了一眼,然后回到皇帝身上。手悄悄伸出来,两个指头挨在一处比了一比,又若无其事地落下来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心领神会,趁着这个空挡对皇帝叩了一个头,郑重地道:“陛下,臣妾有事奏请,求陛下恩准!”
皇帝一怔,道:“哦?阿衍有甚么事要求朕?朕记得你还从未跟朕求过甚么赏赐呢。” 我抬头一笑,略带娇憨地道:“那陛下这次可一定要答应臣妾!臣妾嫁与二太子郎君多年,并无所出。虽说二太子郎君心地仁厚,全无怨责之意,臣妾心里却十分愧疚。今见这位茂德帝姬,生得一副宜男之像,又与臣妾甚是投缘,因此想求陛下将她赐给二太子郎君,也算了了臣妾一桩心愿。还求陛下成全!”皇帝听罢,笑对兀术道:“兀术,看来斡离不比你有福气啊,有这般贤德大度的妃子。”兀术抿嘴一笑,却不说话。蒲卢虎突然插言道:“斡离不的福气何止强过兀术,依儿臣看,就是父皇也未必强得过他呢!”他此话一出,登时满殿里鸦雀无声,人人屏气凝神,都把眼睛盯住皇帝和斡离不。
斡离不微微一笑,看着蒲卢虎道:“蒲卢虎哥哥这话小弟可当不起!说小弟的福气强过叔皇,但不知从何说起呢?”蒲卢虎似笑非笑地道:“辽国宋国的第一美女都教你金屋藏娇了,你的福气还不够大?”他特别加重了“第一”两字,显见得是存心不良,有意挑拨皇帝与斡离不。斡离不双目灼灼,只盯住他脸细看,看得蒲卢虎心里发慌,有些坐不安稳,方才哑然一笑,道:“哥哥心思果然出奇!若照这样推论,粘罕哥哥和你的福气更强似小弟。”蒲卢虎和粘罕脸色都是一变,粘罕便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斡离不道:“小弟娶的不过是公主而已,强煞了也就是个驸马都尉的材料儿。两位哥哥可都纳了辽主宋主的宠妃爱姬,不知又是甚么福气呢?”粘罕嘿嘿一笑,却再不接话。蒲卢虎脸色铁青,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见得就要冷场,兀术忙插进来道:“几位哥哥玩笑开得过了!叔皇,看在余里衍嫂嫂这般诚心的份上,何不允了她?”皇帝早将各人神情俱都看在眼中,一听兀术此话便顺水推舟地道:“阿衍这样贤德,朕自然要周全她。传旨,将茂德帝姬赐与右副元帅为……为……”他迟疑了一下,仿佛不知将金金放在什么位份合适,我笑着道:“陛下,二太子郎君只臣妾一个侧妃,现还空着一个侧妃的缺呢,补上去岂不齐全?”皇帝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封赠,蒲卢虎冷冷地道:“侧妃地位尊贵,岂可封赠亡国贱奴?”我心头火起,也冷冷地道:“大王是说我也不配坐这侧妃的尊位了?”蒲卢虎阴阴地一笑,似讥似嘲地道:“公主你是先帝下旨册封的,谁敢说你不配?他人就另当别论了!”
看起来蒲卢虎今日是铁了心要难为斡离不,处处作梗,偏他又是皇帝的嫡长子,非但身份贵重,且一向深得皇帝宠爱,今日已然得罪了他,若再逆着他意,只恐种祸不小。我瞥了一眼斡离不,见他剑眉一轩,似欲起身上前,心知他不愿委屈金金,必是要上前亲自向皇帝跪求。他若开口,想必皇帝不肯扫他面子,只是这样一来不就狠狠扫了蒲卢虎的面子?想到这里,我抢先一步说道:“蒲卢虎大王虑得是,原是臣妾想左了!就请陛下赐为侍妾,待日后生下儿女再做封赠也不迟。”说着话用力一拽金金,用汉话对她道:“还不拜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金金看了看我,我轻声催促她:“这是生死攸关的当儿,快叩头,莫要迟疑!”金金依言叩下头去。皇帝一笑,无可无不可地道:“就依阿衍。你且带了她去罢。来来来,咱们接着喝酒,今日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