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42、算计

　　小戏子这种东西，就像水萝卜一样，一定要嫩。嫩，又好看又好吃，一旦稍微老了一点点，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当初和殷郁结拜的有五个人，今天全来了：杜公子，京城九门提督府的高衙内，不知道几辈子上是皇亲的苏公子，家道中落混迹梨园的柳公子，京城浪荡子邱少爷。这些纨绔子弟又各带着小厮，叫上相好，热热闹闹包了一艘大船，停泊在河心。丝竹管弦，推杯换盏，猜拳行令，玩得好不痛快。

　　待到后半夜，船舱里，楼上楼下横七竖八到处都躺着人。管船的也趴在船舷上眯着了，殷郁叫醒萧肃，提了两个小戏子上岸。岸上早已安排好了审他们的地方和人手，一通手段下来，天不亮的时候便招了。

　　殷郁问其中一个小戏子，你是愿意投胎呢，还是愿意永远这样不人不鬼？

　　小戏子苦笑一下，说，大爷，小奴死都死不成了，还有什么愿不愿意？要是大爷有办法，能赏一个不疼不遭罪的了断，小奴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报大爷的恩德，天天念经给大爷祈福呢。

　　殷郁问，你们说的是真心话？

　　两人点头。

　　殷郁摸出自己的贴身放的鸦片罐子，里面有个小银勺儿，各舀一勺，调到酒里，平端着递给他们。戏子身份下贱，人人可以欺凌，从来都是跪着伺候人，哪能想到有一天有一位爷们平起平坐地端给自己一杯酒？

　　两个小戏子好像颇有点感动，啜泣着哭了，接过喝了，说，谢谢大爷。

　　喝了一会儿他们就舒服地眯眼了，萧肃已准备好柴火架子，浇上火油，把这两个孩子抱上去，点了火。火苗马上就把他们吞了，殷郁一直站着，寸步不离，等火熄灭，用铁混子从灰里面拔出两颗白色指头大的小珠子。

　　萧肃诧异了，说，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舍利子吧？

　　殷郁说，这叫死人肉，老羊皮叫它长生丸，是世上最邪最恶的东西。

　　齐昊盯着这珠子半天，甚至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最终竟有些畏惧，悻悻还给殷郁。

　　这时候天将破晓，齐昊殷郁约在京城外面。刚才审完\"犯人\"的地方交给手下去收拾，自己带着萧肃来会齐昊，大致说了刚得到的消息。

　　齐昊读书多，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明白了，说：老羊皮给这些孩子服下长生丸，这些孩子成了不死之身，害病受伤昏死，稍加时日都可痊愈。他们所见所闻，所知所想，都事无巨细传给老羊皮，只要老羊皮不死他们便不死。他们仿佛是老羊皮身上长出来的·分·身·一般，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已不是人了。

　　这东西好像我在一本志怪录中看过的珊瑚绿姆，说的是地底有一个大珊瑚，奇大无比，不知活了几百万年，任何东西只要靠近就会被它吃掉。它的母体只有一张嘴，十只手。人们为了对付它，砍了它一只手，谁知一夜之间又长出一张嘴，十只手，而砍掉的手也变成一张嘴十只手，以此类推。它吃掉了周围一切，把大地也吞噬了，地壳只剩薄薄一层，等到地壳穿了，珊瑚绿姆就要爬到地面上来，吞噬一切。

　　殷郁问，哪儿像了？

　　齐昊说，他们都不死，都有母体和分肢，母体不死分肢也不死，除非被你毁灭。

　　殷郁点头，两人沉默。

　　齐昊思虑深一些，说，生死是大事，老羊皮掌握了生死，还觊觎三把钥匙，可见那后面的东西才真正厉害。现在钥匙在初雪手里，很好。在初雪手里就如同在我们手里。

　　殷郁叹口气说，这老不死的老贼不知道活了几百年，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表姐还有点恼我，以后不知如何是好。

　　齐昊说，那三把钥匙后面的东西我可是势在必得，你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办法都是人想的。那老鬼活了几百年，可是我们有城主面具，金刀金册，怕他作甚。

　　殷郁还是垂头丧气的，齐昊便想说点儿事情让他振作，说，行了行了，给你说说你表姐的事儿。京中传闻你表姐遇鬼怀胎，腹中是个死胎儿，自从这件事情之后，你表姐不知为何，进宫见皇后特别勤快，时常陪侍左右，她们虽然是姑侄，可是过去二十年根本没见过，怎么突然这么亲厚，我都有些看不懂了。

　　殷郁说，女人的心思谁看得懂。

　　齐昊说，我也这么想，所以下了一番力气打听，这事情不知则已，一知道还真下了我一跳。三哥有点儿断袖之癖，皇后知道却没办法。上回让他娶藉大元帅府的嫡小姐，被他找理由拒了，这回要他娶的竟是你表姐，而且你表姐竟然也点头同意了。

　　殷郁不信。嫡皇子娶一个闺阁不检点的女子为妃，怎么可能？

　　齐昊说，谁说不能？只要不是正妃就行。你表姐太漂亮了，任谁看见都会动心，皇后利用她把儿子掰正了，也不是不可。反正初雪未婚产子，以后很难嫁得好人家了。

　　齐昊本是想让殷郁高兴的，可是殷郁一点儿也没高兴起来，长叹一口气，说，不行了我要抽一口，头疼。

　　两人下马，殷郁很不讲究地歪在路边，点上，深吸一口，吐出来。

　　齐昊赶紧用手绢捂住口鼻，咳嗽两声。齐昊嗓子有点小毛病，总是无意地咳嗽，手里总是攥着手绢，从不离手，姑娘似的。也因为嗓子的毛病，什么旱烟水烟大烟都不抽，烟味儿也不闻，所以有幸避免了大烟的引诱。不然身边有这么一杆大烟枪，定力再好的人也难免跟着抽上两口。

　　虽然一见殷郁，宫里的规矩，人前的矜持都可以暂时扔了，可是齐昊毕竟有点子小小的讲究。地上铺好毡子他才盘腿端坐上去。殷郁一旁歪着只管抽，几口之后好受些了，问齐昊，你见过我表姐了，她见你是什么态度？

　　齐昊说，我见她次数本来就不多，又没深交，自然是行个礼点个头就走，顶多寒暄一两句，她还一句便走。

　　殷郁说，她知道咱们对杀手城的企图了，但是并无作为，这就很难办了。

　　齐昊赶紧说，不是没有作为，我竟忘了说了，她把杀手城的地图给咱们了。

　　殷郁一愣，说，我不在的时候竟发生这么多事？

　　齐昊说，说来我也不信，但是我竟在花园捡到一张地图，不是初雪还有谁呢？她若反对，不做声便是，咱们一辈子也找不到，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送一张假地图误导我。她的案底在杀手城，只有消灭杀手城才能彻底自由。

　　殷郁摇摇头：但凡是人作案，总要找自己熟悉的地点和方式，这一点不会错。对初雪来说，御花园不熟悉，你也不熟悉，如果她想通了要和咱们合作，应该先找我。京城分舵专门有人负责与宫中与国舅府联络，不存在找不到我而去找你一说。敢直接把信息留在御花园的人，必然长期浸泡在这儿，宫中几班太监几班岗，什么时候扫园子，什么时候皇子下学，全都了如指掌，才会这样给你留消息。

　　有一个人，熟悉杀手城，知悉齐昊和殷郁的谋划，并选择背叛杀手城，而且还一直潜伏在宫中。齐昊突然发现，自己竟活在这样的阴谋中，自己在谋划杀手城，别人在谋划自己，这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齐昊不禁生出一阵恶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殷郁反倒安慰他说，不用怕，反正这个人不敢在宫里动你，你在宫里是安全的。

　　齐昊是个急性子，非要挖出这个人，一刻也不想等。殷郁一边抽着大烟一边劝，劝住了，一个烟泡抽完，两人重新上马，朝着郊外边走边聊，聊着聊着天大亮了，可惜这路是朝西走的，不能看日出。殷郁说，我前一阵子在外面跑得太勤，干爹有点疑心了，以后估计不能常出来了。

　　有心的人能从一句平淡的话里听出后面的故事，而齐昊恰恰就是个有心的人。齐昊眼神暗下来，说，既然你干爹让你吃苦头，你干脆回我这儿，咱们不图什么了。

　　殷郁笑笑，说，那可不行，现在说不玩儿，已经晚了。黑旗会是我发迹的地方，干爹是我的恩人，说我有错认便是了，可离开这儿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齐昊有点酸酸地说，行呀，你还真不忘本。这时候手下带着赵兴急火火跑来，说，那两个小戏子有下落了，竟是鹿老三买回去献给总舵主的那两个。

　　谁还不是活在别人的算计里？这回殷郁被两个宿敌算计了，他们自己没有主动去联手，可是结果却和联手一样。现在，两个小戏子正在石头堡里伺候着干爹老爷子呢，他们在石头堡看到的听到的所有事儿，包括老爷子罚殷郁跪着的事儿，都传到老羊皮耳朵里。石头堡的位置、防御、守备
　　，已经落入人手了。老羊皮只要把这些讯息转告他人，就可以轻易让石头堡灰飞烟灭。就算他没这么大的能耐，以后要在石头堡出入，也没有困难了。

　　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在黑暗里窥探你的一举一动，真是细思极恐。

　　石头堡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殷郁长叹一口气，说，我得回去了。俩人在路口一抱拳，殷郁往西齐昊往北，各自催马。

　　殷郁一路想着对策，所以马跑得不算快，杜公子早晨在画船上醒过来，穿衣梳洗，回府吃了个早餐，再收拾点衣服细软，带上仆人上马出城，到了中午，竟正好在驿站把殷郁追上。

　　殷郁都忘了杜公子要跟过来，杜公子下马就骂：殷郁你小子可太不仗义了，大清早起来招呼不打一个就走。知道的是你已经兑了银子买了帐，不知道的以为你不想出银子跑了呢！好不容易兄弟几个凑齐了，怎么才玩了一晚上就走？怎么着也得乐呵个三天呀！哥几个别的本事没有，攒个饭局还是可以的，本想着今天中午烤点羊肉呢，结果你人影都不见了，真没意思。

　　殷郁懒得理这些，只是问，那你怎么追来了？

　　杜公子说，我当然得追来了，我得让你给我找我的心肝宝贝儿呀。你说从长计议，这个长可不能太长哈，不然谁知道老羊皮这孙子又拿我的心肝宝贝儿去勾搭谁呢。

　　明知道这心肝宝贝儿不是人，是别人手中的傀儡怪物，已经不知道用来勾搭了多少人，被多少人玩儿过了，不丢开手，反而还要找到，杜公子真可谓脑路清奇了。

　　殷郁长叹一口气，带杜公子上路。杜公子可是轻车熟路，走走玩玩儿，一会儿吹笛子一会儿哼小曲儿，聒噪得殷郁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倒是赵兴、萧肃极喜欢杜公子，因他爱说笑，不似殷郁那般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