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23、眼睛

　　鸽子往黑夜中飞出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小山子为齐昊开门，关门。齐昊身边伺候的本应该还剩小七子，但因为小六子的事情，齐昊把他也打发走了。

　　齐昊让人取来纸笔写折子，营房里没有书桌，齐昊委屈地盘腿坐在简陋的土炕上，把笔墨摊开在炕桌上。

　　这个炕是今天刚烧起来的。北方土炕若是一直烧还是很舒服的，可是第一天烧，陈年的寒气还没驱走，暖意还没上来，实在难受。

　　齐昊挤到殷郁旁边裹住被子，这让小山子觉得自己是这个房间里多余的人，不应该存在，可是职责所在又不能消失，着实尴尬。

　　齐昊写好，撕了，又写好，又撕了，第三遍写好，又要撕，殷郁烦了，说，会不会写？要不要帮你写？

　　齐昊说，你眼睛疼，睡吧。殷郁刚要蒙头睡去，突然齐昊看见小山子闲立一旁，恍然大悟，说，小山子别闲着，去让他们去寻点烧酒来，在这儿架个铁锅煮酒。

　　殷郁说，别喝了，喝了还是冷。

　　齐昊说，谁说我要喝酒了，给你用蒸馏水洗眼睛。

　　小山子顺便找来一包花生米，一边弄一边喝了一点，然后靠着墙睡着了。齐昊可没打算把这头大狗熊拖到炕上，等级社会，主子躺着下人站着，本就是这样。

　　齐昊仔细端详一下自己的毛笔，说，还真是纯羊毫的上等湖笔。

　　毫，毫毛，这是羊的嫩毛做成的笔。湖，湖州，是产地。

　　殷郁困了，不想理他。

　　齐昊用水反复把笔洗净，露出白色的羊毫，蘸水，笑眯眯朝殷郁俯下身来。

　　齐昊的手黑起来也是很黑的，殷郁从小领教，现在更觉得一片黑云压顶，吓得握紧自己的小被子，问，大哥你要干什么？

　　齐昊叼住笔，去解殷郁的绷带，边解边说，本皇子自然是来医治你了。来，小乖乖，睁开眼。

　　殷郁岂敢？一边扭头一边叫唤道，行了吧你，那是酒呀！

　　齐昊手上不停，说，酒能消毒，能防腐，蒸馏去除酒性，就不疼了。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与人对弈面不改色，疼这种东西，忍忍就过了。

　　殷郁真的要哭了，齐昊干脆把他双手压到身下，自己骑上去压制他可怜的小挣扎，左胳膊环住头，右手写字似的用柔软的羊毫缓缓扫过眼睛。

　　堂堂大齐皇子亲自为你医治，如果有人问殷郁感不感动，殷郁此刻一定不敢动。

　　纯洁的水珠变成粉红的泪滴，在白色粗布枕头上开花，颇有美感，不过没人欣赏。冲洗完系上绷带，齐昊恶趣味又起，要在绷带上画一双眼睛，殷郁终于打算反抗了，挣扎把手抽出来，一人躺着一人骑着，仍能打闹成一团。最后不知是谁把炕桌差点撞翻，两人才休战，剩下的酒喝光，似乎暖和一点了，裹紧被子睡觉。

　　第二天殷郁先醒，摸到炕桌上的笔墨打算在齐昊脸上画只王八，谁料齐昊一碰就醒，两人又嘻嘻哈哈闹起来，殷郁又被按住了使劲儿咯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次被手下看到了。

　　沙蟹留在株洲，吴相留在石头堡，来的是幽州分舵新被殷郁提拔起来管情报的，叫小红鸟。

　　没人不八卦，做情报的人平时工作就是捕风捉影，更比常人十倍百倍的八卦。

　　殷郁说，小红，你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明白吗？

　　小红鸟：明白，又不明白。

　　齐昊掏出一个金锭子，小红鸟说，现在明白了。小的对了口令，把东西送来交给接应的弟兄，就回了，接应的兄弟以前也没见过。

　　殷郁满意地点点头，说，别急着走，东西我看完再说。

　　小红鸟到外面等，齐昊迫不及待拆开他送来的东西，一堆档案卷宗，叹一口气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我懂，可是宫里都是这样，可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就烂透了。

　　齐昊派人去宫里查小六子的档案，得到的答复是已经丢失。所谓丢失，管档案的小吏五十两银子卖掉了而已。殷郁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办事能力，看齐昊不悦，则安慰说，也不是烂透，这东西从宫里出来也花了点力气。

　　齐昊苦笑一下，细心翻看，殷郁扶墙摸过来，推醒小山让他该干啥干啥去，自己坐等齐昊看完。

　　齐昊看完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又看一遍，说，这档案怕是没问题，从小六子八岁净身到我们离宫都记录在案，十分详细。小六子的经历并不复杂，分拨到我这儿之前几乎没出过宫，来我这儿以后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勤快懂事点儿，平时零星有点儿赏钱。

　　殷郁觉得没错，自己要再想想。齐昊终于决定不再修改折子了，让人给京城送了去，然后去整顿张家渡防务：虽只有二百来个老弱残兵，总是聊胜于无。

　　殷郁把小红鸟叫进来问了几句话，让他给自己读档案，并另外派人去叫小七子下午过来，小七子已经被派去守着过火的行馆。殷郁做事喜欢明暗两条线，明面上告诉小七子下午过来，暗中派人盯着他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

　　上午殷郁去曹府取了金刀和那个装白磷的铁罐子回来研究。这东西非常精巧。白磷燃点低，稍有摩擦撞击即可自然，火势极大，两次烧了院子的都是它。□□在现代战争中属于杀伤力太大而被唾弃的武器，这个世界里却堂而皇之的出现了，而且不是在发明火药的中原文明手里，这是什么意思？

　　白磷燃点低即是优点也是缺点，搬运不慎极易自燃，还没炸到敌人先烧死自己。这个□□套了一个外壳形成夹层，注油浸没使内核悬浮避免撞击，用时敲碎外壳投掷。这个设计很好，出现在这个时代是必然还是偶然？

　　正想着，公主来了，殷郁也请公主看看这个铁壳子，公主表示没见过，然后请殷郁一起去城里逛逛。陪女生逛街这种事情，不管在哪个世界殷郁都深恶痛绝，又不好意思拒接女生，只能婉转地说：我们中原人讲究男女避嫌，齐昊陪你去才合适。

　　吉娜公主说，你们中原人真没意思，扭头便走了。殷郁赶紧派两个手下暗中保护。

　　中午无事，下午传小七子来问话，殷郁随随便便倚在炕上，小山子和另两个手下立在一旁，本不是多大的阵仗。小七子来时可能见营门口绑着一排缺胳膊少腿被铁链子锁住琵琶骨的大汉被吓着了，也可能是被殷郁脸上一道道透出纱布的血泪吓着了，还有可能是被这几个凶神恶煞吓着了，总之战战兢兢的，主动扑通跪下了，咚咚咚咚磕头。

　　殷郁轻飘飘地说，知道什么就说吧，没底儿不会叫你来的。

　　小七子哭着说，殷小爷开恩呀，真的不是我害了小六子，我没有这个胆子呀。

　　殷郁就笑笑。

　　小七哭着说，小爷求求您可怜奴才吧，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做……奴才只是眼红小六子得了神药，让那个……那个重新长出来了，想着也弄点银子去买一副神药，可是还没到手小六子就出事儿了。那天……那天我听到前面一阵乱，只想着找个地方藏起来，主屋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啊……

　　殷郁才不会受这种骗。

　　小七终于变成嚎啕大哭了，说，我不想死啊……那不是人，是一个妖怪啊……他的手是铁爪子，一勾就把小六的肚子勾开了，在小六肚子里一阵翻……最后翻出一颗珠子似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就翻墙不见了……我当时确实在主屋，小六子进来时我藏到了桌子底下……小六子好像也是进来找什么东西的，然后那个怪物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了……

　　殷郁下巴一扬向小山子，小山子替他开口问：那人什么样子？

　　小七说，那怪物长得贼眉鼠眼，佝偻着背，两撇小胡子，活像一只成精的大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