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公子名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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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伽三十二年，四月。
寿陵城内四季如春，即使是在寒冷的岁末冬日，也难见漫天飞雪的场景，无怪乎伽国皇室在此定都。西市坐落着都城寿陵中最大的食肆金尊楼。这食肆倒也是有一番背景，当年伽国的开国皇帝段天昭尚在起兵争天下时于战场之上负伤，与副将隐姓埋名藏匿于在寿陵内一农户家。农户夫妻尽心尽力照看二人至伤愈。段天昭登基为帝后，因当年在寿陵得遇贵人死里逃生，遂定都于此，并感念二人当年之恩，令手下官员寻得这户人家，赠以千金。农户遂在寿陵城西建了一座小饭馆，名酒樽肆。皇帝听闻后，御笔亲赐“金尊楼”牌匾，以昭示店主夫妻当年相救之事。金尊楼得御赐牌匾之事迅速传遍寿陵，都城权贵、外地富商都慕名而来。至今已开有三十又二个年头，火爆如初，想要在这里吃上一顿饭，要提前三天预定。
正午时分，太阳光直射金尊楼，正门两旁对联熠熠生辉，上书：“云归远山燕归树，酒至金樽客至楼。”二楼临窗之处，一个小桌旁坐了两名男子，白衫男子手持折扇，拿起桌上的酒杯小酌一口，笑道：“这酒啊还是这儿的最好，宫里的赏赐虽然都是千金难求的佳酿，但就是不如这里喝的痛快。”对面的男子却并不和他搭话，只顾出神把弄着已经斟满的酒杯。白衣男子见他不语，也不气恼，只是又斟了一杯。待到酒杯填满酒水后方才又说道：“阿杼，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觉得你这些年变得越发奇怪了。从前你你也爱叫我一起来这金尊楼，但从来都是坐在顶层的雅间。你说外面吵闹会打扰你品酒的气氛。瞧瞧现在，你就和外地来见世面的土财主一样，专门挑这窗边的位置，要壶酒也一口不动。你不喝酒，不吃饭，来这金尊楼是干什么的？莫非你丢了媳妇在这里？”
被称作阿杼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与他对视：“人总是会变的，既然不知缘由，就随心去吧。何况我还是我，你还是你，酒还是酒，还追究什么过去呢。”白衫男子摇摇头，叹气道：“你总是让我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信服，可能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气质吧。”两人站起身来，向楼梯走去。眼尖的店小二马上凑上前来：“如松公子，今天可还是老规矩？”白衫男温和一笑，道：“若是世上人人都像金尊楼的伙计这般机灵，本公子每天可要少费很多口舌哟。”小二赔笑道：“哪里哪里，两位公子都是本店的老主顾了，夜工资您二位要是今天不去了，本店顶多损失一个劳力，您要是还去我们却没准备，损失的可是您的面子不是。”杼公子似乎被这小二的伶牙俐齿所打动，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本人生的极为周正，虽是男子但面色甚白，手指更如鲜葱一般修长。夜如松看着他的笑脸，在心中暗暗腹诽：“明明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却总是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杼和夜如松迈出金尊楼大门，已是未时。两人一前一后坐上金尊楼早已准备好的轿撵，向着寿陵城郊走去。
两轿并行在大街之上，一路上人声鼎沸，街市上的叫卖声，孩童的戏闹声不绝于耳。夜如松掀开轿帘，对旁边轿子中的杼公子说：“阿杼，听到这些市井之声，你现在在想什么？”默然一阵之后，。轿子中传来阿杼的声音：“民乐矣，吾幸矣。”夜如松暗自想到：居然回答了我的问题，还说了两句。看来每次出城的时候他的心情都很好。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轿子出了寿陵城外，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行至一处小湖边，轿子缓缓下落，杼公子和夜如松二人迈出轿撵，早有侍卫在旁小心地捧出一个盒子，放在了湖边一株高大的柞树之下。杼公子坐在树下，取出盒子中的物品，原来是一把古筝，筝弦在水光映照下似有波光闪动，单看极美，但筝身布满细小的纹路，仔细看去是一些裂纹，平白给这把乐器增添了沧桑的感觉。杼公子慢慢地抚摸着这把古筝，刹那间双指流动，乐声喷涌而出。他演奏的是一曲欢快的音乐，音符跳跃，似乎是初恋的少女等待恋人般雀跃欢喜，可是在演奏者的脸上，却看不到喜悦的表情。杼公子只是在弹筝，在弹而已，如若将手上的动作遮住，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奏乐的人。靠在旁边树上聆听的夜如松对这一场景已是司空见惯，只是闭着眼欣赏音乐。正在这时，音乐声戛然而止，夜如松睁开眼睛不解的看向他，却看到他停下了弹奏的手呆呆的愣住。他出声道：“阿杼，你在干什么？”杼公子抬起头，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你怕是糊涂了吧，谁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什么声音？一年前有个侍卫在你弹琴的时候碰到了树丛，第二天就被你赶出了寿陵。况且这地方已经被你看管起来多久了，连个鸟都没有。”杼公子似乎在捉摸他的话，然后缓缓地说：“不对，我听到了。是玉石撞击的声音。”夜如松见他如此确定，心中也不免犯起了嘀咕。传令侍卫搜查四周。片刻后侍卫汇报，一无所获。
杼公子没有了演奏的兴趣，他抱起古筝，小心地放进了盒子。在迈上轿的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湖和巨大的柞树，如玉的额头微蹙，然后转身走进了轿子。夜如松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位更加古怪了，坐上了旁边的轿子。一干人渐行渐远，湖边恢复了平静。
在粼粼波光中，一袭黑衣的章妤婔身形慢慢从巨树后显现出来，她皱着眉，这是在常世的她脸上难得出现的表情。“他是谁？为什么能听见玄栎发出的声音？”她呆住片刻，然后化为黑色的烟雾隐如玄栎之中。
再次现出身形，章妤婔已变回黄衣少女。黑色的脚链之中竟别有洞天。这是一处没有天空和大地的空间，在空中飘散着一个又一个散发着氤氲气息的光团。她用手拨开挡在身前的光团，快步向远处一个光环走去。章妤婔走至光环之下，脚上的玄栎似乎也感觉到她的急切叮当作响。这时，光环下慢慢浮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章妤婔上前，略带些急切的说：“师傅！”
“妤婔，怎么如此急切来寻我，发生什么了？”
“师傅。有人能以常世人身听见玄栎之音。”
称作师傅的男子沉默半晌，然后道：“妤婔，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吗？”
章妤婔答道：“梦魅。”
又问：“你的责任是什么？”
“帮常世之人完成心愿，也是帮我自己活下去。”
师傅转过身，对章妤婔道：“妤婔，生而为人，有七情六欲，人称之为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每一种情感都强大到足以毁灭一个人的人生。这许久以来，你应是懂得，过于执着的情绪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毒。人求而不得，所以才有了梦。有了梦，才有了你。你是一叶小舟，一条桥梁，是唯一能把人从情绪中拯救出来的梦魅。”
章妤婔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师傅，这和我问你的问题并无关系。”
师傅摇摇头，对她说：“妤婔，寻常之人只有在梦中才得听到玄栎之音。玄栎响起，就代表着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你说的那个人能在常世听到玄栎，就说明他的某一种情绪已强烈到冲破梦境来到常世的程度。如此执着，是祸非福。以后如果看见他，千万不要再靠近了。这样的情绪，没有梦魅可以替他实现愿望，如果要强行切入他的梦境和往事，你自身也会被反噬。你可明白了？”
章妤婔听过师傅的解释，已平静下来。她淡淡地说：“师傅，我明白了。请您放心。”话音已落，章妤婔化作黑烟消散，离开了。光团漂浮之中，师傅看着章妤婔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你那时最后的愿望，我一定会替你守住。”
杼公子一行人已到了宫城门口。夜如松从轿子中一跃而下，敲了敲旁边的轿板，说：“这么晚了，我就不陪你回去了，你自己回去还需交代好你离宫之后的事宜，明日午时我会在宫门口与你车驾一同出发，，详细的情况明日再谈。”片刻沉默后，杼公子的车驾从宫城正门进入，夜如松伸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与手下侍卫掉头漫步离开。
杼公子回到宫中，换下出门在外的便服，更衣完毕后在宫人簇拥下，来到了皇后宫前等待。宫人看到他，跪下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陛下正在里面和娘娘下棋，您现在就可以面圣。”他点了点头，进入屋内，榻上端坐的正是当今皇帝与皇后。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皇后放下手中的棋子，扶起作揖的太子。笑道：“栩儿，我和你父皇在下棋，可要观棋否？”
太子站立，说：“儿臣不敢叨扰父皇母后。儿臣明日奉父皇旨意离京前往北境巡视边关，今日前来向父皇母后辞行。”
端坐在榻上的皇帝道：“你是太子，将来伽国要交于你的手里，此番离京前往北境体察军情，你需谨言慎行，不得随意暴露身份。”
段之栩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皇帝虽已五十几岁，但精神矍铄，而且还如年轻时一般勤政爱民，三十二年前他打下这片江山，这些年伽国在他的治理下亦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作为一个皇帝，段之栩由衷的敬佩他。作为父亲，生在皇家的他却并没有体会过多少其乐融融的亲情，这或许就是帝王之家的常态，所谓帝王事实上都是孤家寡人。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有公子名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