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九月叔苴

12、道理

　　一夜辗转。
　　次日，余琛是顶着两只乌黑的眼睛被采芹叫起来的。甫一起身，他便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酸痛。之前也并非没做过重活，莫非是近几个月太过安逸，一只木杖也能累成这样？
　　看到采芹怕时间不够他收拾，早早备好的衣裳物品，余琛心里很是感激，他紧了紧腰带，对采芹道：“一会儿我跟龚叔说一声，今日用过朝食后，你教我骑马吧？”

　　下午听李先生授课时，余琛问出了自己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先生，您认为怎样才算是学有所成？”
　　李先生的视线终于从竹简上挪向他：“学不可以已。无人敢说自己的学问已登峰造极，不需继续读下去，学问亦不可用一成不变的标准来评判。重要的是你如今所学，能否让你辨别是非善恶，是否足够尽其所用于你想成之事。”
　　“那，”余琛咬咬牙，“依您看，琛在读书上是否算是有天赋？于琛而言，何谓致用？”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学问的深浅并非由天赋定夺。至于‘致用’，那要看你今后志在何处了。”先生放下书，示意余琛坐在案前，“余琛，自我第一天与你授课起，就发现你一直在纠结于自己的学问。
　　“不论之前你所学如何，先生如何评价，以我月余所见，你背书并不慢，解起文章亦是准确。假以时日，必会有所收获。
　　“先生今日就是想告诉你，学之为己而非学之为人。想读什么书、要学多少，皆定于你。切莫再拘泥于旁人定下的所谓‘标准’。或许那是他上下求索得来的，却未必就适合你。
　　“庄周以‘无为’论道，难道在孟轲眼中就是怠惰？公输擅器械，又可否以并未学富五车来断言？”

　　恍若当头棒喝一般，余琛乍然清醒过来，原来他一直没逃出父亲对自己的评价中！
　　早间他与夏二谈论时，还自以为明白，大言不惭的说出了莫要把自己陷入别人的看法中这样的话，可他从来就是用父亲的评价给自己的心上了一道厚厚的枷锁啊！
　　“琛，多谢先生教诲！”他对着李先生深深一礼，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发自内心的感谢先生点醒他。
　　他真正想学、想做的又是什么？
　　阿父和李先生都曾说过，读书是为了明理。
　　父亲一生醉心孔孟之道，讲的最多的便是仁爱礼义，若是按照父亲所明之“理”，头一样不能容的就是王氏的坟茔牌位！可他从不后悔，王氏如何待他，他便以何待之，在他想来没有错处。阿父的“理”是他启蒙的学问，却不是他认同的路。
　　李先生呢？这一个多月以来，李先生除了过问他以往所学，令他温习旧课之外，并未让他再读其余著作，他原以为李先生与他讲学讲的十分透彻，必是大儒。可他今日虽只引了荀卿之言，话中的意思，却并非唯儒学是从，反而有杂采众说之意。
　　他之前所学，是否真的太局限了？而为他请来李先生的龚世叔，是否也正有此意？
　　余琛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再仔细想想，又并无不妥之处。

　　自被李先生点醒后，余琛便不局限于硬要全部背过阿父定下的书籍，又花了两个月的工夫将原本就熟悉的文章含英咀华，细细过了一遍，继而分别请教了李先生和龚越，开始涉猎法、道、农等学说，不求闭目成诵，但要广泛涉猎，理解各家的精要所在。
　　直过了小半年，余琛才确定了自己与夏二的约定究竟要如何评判，夏二也并未催促。甚至秋日的那次演武上，前去看热闹的龚游不知怎么听说他们几人下的约定，回家后亦嚷着要求参与。

　　石火光阴，龚宅门口的贴梗海棠败了又开，映得大门前一片火红，煞是好看。
　　书房内，余琛放下手中的《杂法》，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三月将近，去年年末的简拔中，夏二果然脱颖而出，被选入骑士队中，而他也急于尽早读完这些厚厚的令法，二人目标虽不同，他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次日午后，余琛亲自奉了一碗酒到李先生案上。
　　“说吧，又有何事？”先生叹气，余琛一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但凡有事求于他，总会想法子讨些酒来。酒乃大量粮食酿造而成，若不是丰年，就连县令家也不常酿的。其实他自己未必讨不到，只是每日要与余琛授课，总是不好多喝的。
　　“先生，三日后军队休沐，琛想带一位朋友前来，”余琛有些不好意思：“琛与他立下约定，想请先生当面考校琛的学问。”
　　“哦？可是下了注？”
　　“琛不敢拿学问做赌！”余琛被先生的话吓了一跳，“确是几人有约，三月前各有志向，不过相互激励罢了，小游和采芹都可作证。”
　　先生看采芹拼命点头，没再追究：“可，到时带他来便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不是很满意，又不好爽约，先放上来，后面可能会大修，请大家包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