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骤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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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落叶在满是泥土的山路上铺了厚厚一层，常言道，山中花岁晚，同样，也凋的早些。前一阵子还蓊蓊郁郁的山峰已经枯黄的有些萧瑟，光秃秃的枝杈上立着几只老鸹，聒噪的人好不心烦。
太行山山麓上，一行四五辆车马艰难地行驶着。
排在最前头的是两辆半旧的马车，车身并不是很宽敞，算上车夫勉勉强强各挤得下四人。后头的三辆车虽说比较宽敞，却是用来拉行李的驴车，中间那辆车顶还有用竹席覆盖的遮挡物，最后两辆甚至连顶棚都没铺，直接在堆满的货物箱奁包袱上盖了一层油布。
车队行色匆匆的在不足一丈宽的小路上行驶，顺着山体的走向绕着弯，看起来短短的一小段路却因为七拐八拐的山坳走了许久。
深山丛林里，一行十人的军队身着栎军铠甲，手握纯铁兵刃，步伐整齐的前进着。栎军有重大行动前一是定会派遣先头部队探清情况的。
终于，在前头的车刚刚拐过一个弯时，第三辆驴车像是等了很久似的，拐进旁边石壁的凹陷处停下。而后面的两辆车好像没看到一般，问也不问，径直绕过停下来的车，跟在队伍后继续向前走。
从车上跳下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浓浓两道剑眉横在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上方，鼻梁挺挺的立着，红红的面颊被冷风刮的有些干裂，瘦的有些可怜。身上的棉布袄子已经被洗的褪色，服服贴贴的紧紧裹在少年身上，不留神还真瞧不出已短了寸许。
他左右看了看，急匆匆的顺着山路向后跑了几步，躲到一棵树后面，三下五除二松开衣摆，在重重的一声吁气中，对着山沟放起水来。
解完手后，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驴车。
自从父亲得到消息决定举家搬迁回梁国后，没两日他们便打点妥当收拾完所有行李，只捡那些重要的不能重新置办的家当搬上车，家中奴仆尽散，只留下平日里最贴身的几位。余琛身边本就只有一个小厮，这次为了尽快迁回故国，继母竟然打发走了他随身仆从，说是到了济封再给他买。路上的这三四日，一直都是余琛自己一个人赶车，继母贤惠勤俭持家，父亲也想锻炼锻炼儿子，便让身为长子的他照料着后两辆车上的家当。
余琛快速跑向车想赶上前面的车队，可还没跑绕过山梁，就听到一阵慌乱的马蹄声和马嘶声。他以为前面的马车陷在坑路上，正打算前去帮一把，突然一声嘶厉的尖叫，他一下子被唬到，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妹的声音！
他急忙跑到山梁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
家丁奴仆们全都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几辆车横七竖八的斜在路上，第一辆马车上的马受了惊，不知怎的跌落下山坡，拽扯着马车也跟着陡峭的山坡挪去，一边车轮此时竟悬在山坡上，慢慢的向下倾斜，父亲的佩剑横穿过车辐间的缝隙，别着路旁树干横插入混着落叶的松软泥土中。然而没过半刻，剑鞘便无力地挑起土块，车终于支撑不住，翻滚下山坡。
襁褓中的小妹被继母护在怀里倒在地上，蹭着向后想避开迎面刺来的剑，两人却一起倒在血泊中。管家被一杆长矛当胸死死钉在车壁上，向来嚣张的二弟一个劲儿的往车厢里面躲，却被一个身着黑甲的士兵揪了出来一刀抹了脖子。
余琛吓得差点一声叫了出来，意识不受控制的无法思考，他眼前一黑，一下子软在山梁上。张大了嘴大口喘着气，面色惨白，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两片薄唇不受控制的发抖。
玄色袍甲配戈弩，是栎国士兵的打扮。他们怎么会来梁国境内？！又出什么大事了吗？！
父亲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刚刚他亲眼看着那辆马车滚落山坡！继母护着小妹死了，二弟也没了！赶车的车夫和伺候的丫鬟早已经咽了气，刚才还在身边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全没了？
那他怎么办？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该怎么办？
不！他不能留在这儿，若是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栎兵发现自己，那下场一定也是个死！
余琛扶着石壁哆哆嗦嗦的想站起来，脚下一软又打了个跌咧，他趴在石头后，深深呼了几口气，咬紧牙站了起来，扶着山侧的岩石木枝跌跌撞撞的向来时的方向跑回去，四处张望着期待能找到一个避身的地方。若是让那几个栎兵看见最后这辆空车，一定会查探还有没有活人！
可一个受惊的小孩子能跑多快？
还没跑几步，余琛就听见身后传来腔调陌生的对话和坚实的脚步声。他四下左右瞧了个便，实在没有发现可以躲藏的地方，顿时心急如焚，探头像山坡下看去，却没成想慌不择路脚下一滑，直接顺着山坡栽了下去。
“谁？！”士兵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什么人也没有。
余琛惊得紧紧闭住嘴不敢发出声响，一声尖叫死死憋在喉咙口。他两只手凭空无力的在身侧乱抓，山上的枯木和带刺的荆棘刺破皮肤，顺着掌心向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剧烈的刺痛感震醒了他的神经，可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没理由缩回手，只能继续利用双手拉拽碰到的一切事物，减小下滑的速度。
脚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强劲下滑的力势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脚腕便直接撞到挡路的石头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余琛闷哼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不再理会是否滑的太快，用两只伤痕累累的胳膊死死护住脑袋，幸好刚那一下磕到的是脚腕！
坡虽然陡，可山却不太高，加上坡上堆着积起的厚厚落叶，不一会儿余琛就连着撞了几棵树停下来。
半山腰上，士兵们除了滚下山崖的几块石头外什么也没发现，朝山下看了看，一地枯叶遮住了潮湿的泥土，连一尺高的断木也隐在落叶下，只得做罢。
余琛后背紧紧贴在山坡上，一动也不敢动，呼吸由急促渐渐变得平缓。他等了好一会儿才敢缓缓坐起身，抬起手想支撑在地面上，却在手掌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迅速缩了回去，吸了口凉气。
树上的几只老鸹又聒噪了两声，不知为什么，拍拍翅膀飞走了。
余琛吁了口气，拼尽全身理智才压下心中恐惧。他现在一个人孤身在这深山之中，同行的家仆亲人都已经死了，他们的车马盘缠被穿着栎国黑甲的士兵砸碎抢走，他什么都没有，不怎么识得迁居的方向，并无路引凭证，亦没有医药口粮，他该怎么办？
对！阿父！阿父的马车刚刚摔了下来，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现在不是担惊受怕的时候，就算阿父...出了事，也绝不能让他暴尸荒野。
他紧咬着牙忍着痛从中衣下摆撕扯下两条三寸宽的布条，熟练地把手掌包起来。正准备站起来，左脚脚腕却实在疼的紧，他拉起裤腿，发现脚腕肿的老高，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下，没有到动不了的地步，应该没伤到骨头。
他双手握空拳护住伤痕累累的掌心，以手指一二关节间的平面撑在地上，右脚微微使力，堪堪向旁边灌木丛挪动着身体。余琛吃力的移动着，从树丛中折了两根粗细长短差不离的树枝，借助石头从外衣衣摆下扯了几根布条，仔细将左脚固定住。若是再崴到了，就更不容易好了。
接着，他又寻了根略粗些的笔直树枝，当做拐杖，从地上站起来。划破的手掌本就疼的厉害，再在拐杖上撑着半边身子的重量，余琛牙关紧咬，一步一步的向前艰难的行走。
山上本就多水，前两日又才下了雨，余琛不费劲的在几步之外就发现一条小溪。他急忙拖着腿跳过去，解下手上的布条，先洗洗手，又掬起一捧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接着又喝了一捧。等终于喝够了，才洗了把脸，又将布条缠回手上。
头顶的山很高，灰蒙蒙的天根本不能根据日头判断出方向。他们身处太行腹地，由北向南行驶已到了要出山的时候了。刚刚惊慌失措间，他应是往来时的路跑了一阵，坡地背阴，那他只会越摔越冲山里。
他想了想，顺着水流，撑着拐杖向山下一步一步艰难行走。不论如何，总要先出山的，余琛想。
低着头慢慢走了约摸有一刻钟，余琛脚下踢到一根粗粗的木条，纹路有些眼熟。他抬起头，一辆破旧的马车残骸躺在前方的落叶堆上，车身已经散架的不成样子，有的木板甚至已经砸到了三丈开外，殷殷血迹正顺着柴火垛一般的车架渗出来。
刚才他亲眼看见最前头的车驾跌落悬崖，那车中的父亲...
“阿父！”
余琛眼圈一红，急忙跳上前去，使劲推开压在上面的木板，焦急道：“阿父！阿父你还在吗？”
鲜红的血从布条上渗出，但余琛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阿父！我...我是小琛啊，阿父！”
断裂的车棂仿佛有千斤重，余琛再心切，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啊。他费劲得用没受伤的那只脚撑着地面，蹲下身子把木头抗在瘦弱的肩膀上，努力向上站起。
一次，两次...
“阿父...”余琛声音已带了颤抖的哭腔，“你答句话儿啊！”
终于，压在地上的木板木条被搬开了大半，露出下面的情景。
一匹被压成肉泥的马。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余琛顿时心里一空，积在眼眶的泪陡然收住，先前的担惊、紧张、渺茫的希望以及随着搬开砾石木辕后越来越多的绝望突然一下子全部凭空消失——血不是阿父的。余琛整个人仿佛被掏空，呆呆的愣着神。
可父亲在哪儿呢？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只是摔伤了？
他...会来找自己吗？
呵，不会的，就算父亲还活着，他也应该会先想法子到上头去，找继母和弟弟他们吧。
一定是的，父亲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下车了都不知道，他甚至...连那个女人让自己赶车也不闻不问...
骤然消失的紧张、可能重新找回亲人的希望和遭受冷遇的失落在余琛心中搅成一团，他站在那里，呆呆的愣神。
一阵沉闷的咳嗽声惊醒了发愣中的余琛，他撑起拐杖急忙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骤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