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南枝》森晨

18、第十六章

　　“小姐，谢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谢长誉走后，白韭不解问道。
　　苏合香低头轻轻笑了下，吹散了茶盏上的水雾，缓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因为张大人这事儿，引起了谢长誉的注意，所以他来试探，想看看我究竟是站在哪边，属于哪方势力的罢了。”
　　虽然苏合香自觉并未露出什么马脚，但谢长誉善识人心、智多近妖，碰上了他，会不会从中看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那之后的漠北之行？”青黛问。
　　“只怕是摸不清我的底细，担心自己不在京都时发生什么变故，这才想着要将我一起带出去吧，他也真是高看我了。“苏合香轻笑道。
　　青黛冷冷道：“你在张敞这事儿上这么出风头，他怎么可能留你在京中，怕不是嫌京中还不够乱。“
　　苏合香“哼”了声，说道：“管他呢，正好零陵前几日不是也送了信回来，横竖都是要去的，有谢大公子陪着，起码吃住不愁，还能省下些银子，给你和白韭也能多添些嫁妆。”

　　青黛白韭两两对视，皆是无语。
　　自古以来，别说史料、就算是话本子里，都没见过如此热衷于嫁丫鬟侍女的主子的，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再说说另一边。
　　大梁遵循古制，其开朝皇帝高宗认为“与其杀无辜，宁失不经”，人命大于天，宁可不遵循规章法典，也不能滥杀无辜，从而推崇南周的“三司推事”，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判重大案情。刑部初审，大理寺复审，御史台监督，且还会有皇室成员和六部中其他一部旁听监督，没有问题后才能最终定案。

　　而这次的京都女子失踪案，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人心惶惶，连皇上都被惊动亲自过问此事，所以三司会审，并有两位皇子和户部尚书杨文德旁听监督，也就不觉得十分奇怪了。

　　“下方何人？”开堂后，刑部尚书何茂生高座，拿捏腔调一派官腔，干瘦老朽的样子，繁重的官服压在他的肩上，显得空荡荡的。
　　刑部侍郎坐于右侧，慈眉善目，捧着自己的大肚子，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缝。
　　两位皇子端坐于右，张敞和杨文德则居于左侧。
　　堂中立着一人，正是京兆尹府的捕头——张虎。

　　自两月前，张虎便开始奉命调查京中女子失踪一案。事情的起因是一名靠给人浆洗为生的小娘子——芸娘的失踪开始的。
　　据欣慕芸娘已久的报案小厮林宇所说，这芸娘来京不久，是一位与她母亲相熟的老姐妹给找的活计，但林宇并未见过芸娘口中所说的这位老妈妈。而芸娘也在某一天，突然就找不到人影了，林宇担心出事儿，这才敲响了京兆尹府大门的鼓。
　　而一系列调查下来之后，张虎震惊地发现，芸娘这样年轻女子的失踪在京中并非个案，因为亲友不在身边，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就算是没有了踪迹，也很少会有人在意。后经过各种明察暗访，光可以确认失踪的女子就有三十一名。张虎不敢擅自作主，立刻就将相关的情况告知给了张敞。
　　张敞觉得芸娘口中的那位老妈妈，极有可能是个人牙子，于是就命令张虎盯紧京都中各路人牙子的动向，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动静，正被张虎逮了个着。
　　所抓住的人叫做刘恒，是负责专门同人牙子交流打听京中新到的良家子们，有没有好的货色，若是有，便问好了住处派人去捉，或是直接将人骗过来，关到别院中，给那些背后的大人物们享乐。
　　而根据刘恒所讲，那些被关进别院的姑娘们，是生是死，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出去了。

　　而京中，这样的别院居然有五处。

　　就在张敞觉得事情重大，连夜赶往皇城，请求圣旨后，可等张虎奉命前去等时候，五处别院，竟然都已经人尽楼空了。

　　“我等后来在别院中勘探调查时，无意间发现，这五处园子中竟然都像是刚翻过土似的，我觉得奇怪，便让人挖开了瞧瞧，不曾想，里面尸首横陈，竟然就是些失踪的姑娘们，口鼻内都是泥沙，说明是活着的时候便被埋入土中，活活窒息而死的。死状凄惨，就连我这个粗人，都觉得过不去眼。后一清点，五处别院，居然共有一百四十九名女子尸首，简直是人间炼狱，惨不忍睹。”张虎五大三粗，立在堂下，话语间犹露不忍之色。

　　众人听到这个数字，都有些不敢相信。
　　巍巍皇城，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这么草菅人命，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令人不可置信。

　　何茂生本以为只是死了几个，没想到居然上了百！如此大的数字，就算是自己想给太子右相他们卖个好，可死了百人的案子，多少年京都都没有死过这么多人了，上面陛下一定会过问此事，一旦自己偏颇过了，定然会惹得皇上不悦。
　　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何茂生感觉有汗珠顺着自己脊背流了下去，鬓发中的白发也更加显眼，他偷偷瞥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孟阜程，看到对方不动如钟，还是一贯慈眉善目的样子，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紧接着，便让属下将林宇带了上来，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虽有些痞懒，但清爽白净，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林宇，刚才张虎所言，你可有异议啊？”何茂生肃声道。

　　众人都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毕竟林宇作为张敞找来的证人，已经被默认为是张敞一派的人物，理应是不会对张虎的言论表示异议的。

　　可谁知，林宇居然当堂表示证词有误！

　　当是时，杨文德只觉得自己眉梢突然跳动，顿时心生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人还未察觉，四肢五官都已察觉了征兆，试图提醒他一般，就像是无意中踩入陷阱的野兽，就在什么都还未发现的时候，动物的直觉就已经提醒自己了。
　　他眯起眼，官服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攥起了拳。

　　“林宇，你当堂翻供可是要说之前张敞张大人所记录的证言有误啊？”何茂生咄咄道。
　　“是，”林宇答，就在众人都以为张敞的人要内乱抬杠时，却听见林宇接着说道：
　　“只不过，证词有误并非张大人之错，而在于我、我当时刻意有所隐瞒……“

　　“什么！“张虎反应激烈，直接站了起来，后虽然被张敞拉着重新坐下，但脸上仍然气愤不已。回想他们那些天，每日忙死忙活的，半点儿证据线索都没有，这小子倒好，明明知道什么，却故意不告诉他们，真是想想都让人要气得爆肝了。

　　此时就连何茂生都感觉到有些不妙了，看看众人的脸色，一时竟不敢接话。

　　可林宇却不管有没有人问，也并不关心，只是说出自己憋在心中已久的话。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天天都只想着得过且过，也不想娶妻生子，一直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直到碰到了芸娘，她温柔、善良、贴心，像朵解语花，总是陪在我身边，为了她，我愿意幸苦，只要每天回家能看见她。“林宇抹了把泪，也不管众人是什么脸色，闷头接着往下说：
　　“可却突然有一天，我找不到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我着急疯了，找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去报了官。可一等就是两个多月，我心急啊，害怕啊，夜夜都睡不着觉，她一个弱女子，连水都提不动，我不在她身边，她可怎么办啊......”
　　看着众人或同情或不在意的表情，林宇突兀地讥诮了声，“也是巧，那夜我睡不着，本想着出去散散心，没想到无意间转到了杨大人的府邸附近，正要离开时，居然看到您家大公子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地出去了，那天正是新月。”
　　刚才张虎说道那些如花女眷香消玉损时，不管心中如何，众人脸上却都配合地露出了心痛惋惜之色，而张虎所说的时间正是新月。

　　话说到这儿，众人都明白了林宇的所指，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杨文德。
　　杨文德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像是隔了层雾，他像是看到了张敞脸上的震惊神色，又好像看到了太子如同看一颗弃子的眼神。
　　完了，全完了，杨文德心想，天道幽茫，冥冥之中有定数，虽然他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但他以为会是自己身死之后，最早也是自己年迈老矣，衣锦还乡之后。
　　这天下有这么多的贼人歹人，自己既不是最坏的，也不是最久的，相比较其他人来说，他想，我也算好得了，为什么，就先要惩治我呢？
　　他想不通，也不会想通。
　　这世间本就是没有公平可言的，谁规定过，惩戒坏人时一定要从高到低、按顺序来呢，当你决心化身恶鬼时，或早或晚，你的结局早就已经确定了。

　　林宇继续嘶哑道：“我随着杨家大公子，跟了他一夜，我进不去，就站在墙外，虽然未曾听到分毫惨叫，但我却总觉得，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长夜漫漫，我心知我的芸娘再也回不来了，我应该冲进去，哪怕和她死在一处也好，但我心中却难受极了，像是憋了团火，痛苦又愤怒，我们是生在土里，滚在泥里，可我们就没有人的感情了么！”
　　空荡宽广的大堂呼啸着他的声音，可却终无回音。

　　“我早已心存死志，知道民不能告官，之前不曾同张大人讲，只是担心会伤害到大人的同僚情谊，如今我心愿已了，终于可以去见我的芸娘了——”
　　话音刚落，便冲着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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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发文的晚了，对不起呀，以后还是不定时间了，感觉自己并不准时，但日更三千可以保证！！
最后再来一句结束语：祝小可爱们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