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成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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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重物砸向木质地板，巨响回荡于中庭。
身着蓝灰色礼服的男人停下脚步，望向古堡二层的走廊。
“公爵大人又在发脾气。”
“可怜的小少爷，他明明那么可爱。”
手捧鲜花和各色美食的仆人匆忙路过，妇人们饱含怜悯的低语落入他的耳中。多么虚伪的善良，男人冷笑着摇摇头，这些总是向该隐大人祈祷的女人，从不曾施舍丝毫的真心于那位少爷。她们只会这样叹气摇头，连送上一杯水都不肯，甚至还要把原因归咎于公爵大人太过威仪。
“等一下。”男人伸手拦住一名女仆，“这花什么时候开的？”
女仆低头看看手中的盆栽：“今天早上。”
男人厉声说：“拿出去扔掉！你要把绝望之花摆在小少爷的成人礼上吗？”
女仆为难地后退了一步：“可是……”
“呵……呵呵……”
回廊阴影中走出一位佝偻得可怕的老人，他头发花白，颧骨高高的凸起，瞳孔的血红色几乎扩散至整个眼球。他是墨洛温家族的管家，没有人知道他服侍过几代公爵。
老人走到男人面前，拐杖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地面：“用大岩桐花可是公爵大人的意思呢，迪伦。”他慢慢凑近男的耳朵，沙哑的嗓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难道你想违抗？”
迪伦浑身僵硬，心口像是被人用银刀生生剜去了一块。垂于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平整的指甲在掌心引出一排月牙状的痕迹，他侧头看向老人，怒极反笑：“迪伦不敢。”
“呵呵呵……不敢最好，可别忘了，全靠仰仗公爵大人你才能活到今天。”老人裂开嘴，松垮的面部皮肤扯拉出异样的皱褶：“时候不早了，去让小少爷做准备吧。”
迪伦垂下眼眸，狠绝的念头飞速闪过脑海，再抬头时，一切又如往常：“是。”
自星辰历记载的创世以来，羽玫大陆上先后诞生了两个种族——人类与血族。一千三百年以前，小彗星与行星相撞，带来了漫长的冰封时期。因农耕技术进步而发展壮大的人类无法适应极寒环境，近乎灭绝。此后，在灾难中存活壮大的血族以暴力、杀戮与奴役的方式统治天下，他们将人类视作牲口家畜一般进行圈养，以供族群所需。
压迫与反抗从未停止，大陆上连年征战不断，横尸遍野。
直到百年前，新任血族之王继位，下令改革，人类与血族之间的矛盾才逐渐平息。
但，血族的奴役从未停止，他们拥有土地、金钱，以及肆意虐杀的资本。穷苦的人类以鲜血作为代价，向富庶的血族换取生存所需品，更有甚者，将自己的孩子奉献给血族，只为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那些由血族豢养的人类孩子被称为“血奴”，他们会获得全新的身份与姓名，看似优雅地存活到失去价值的那一刻。
迪伦就是一个“血奴”，他是墨洛温公爵从海境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儿，寓意“海境的和平”。
不过，比起“迪伦”，他更喜欢自己作为人时的名字。
洛。
“嘭！”
昏暗的走廊深处传来一声闷响，洛猛地驻足。这动静他再熟悉不过了——桦木手杖砸上皮肤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书房传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抬手抵住下颌，心脏疯狂地跳跃好像下一秒就会冲出喉咙，可眼下，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洛快步来到书房前，厚重的雕花门板未能完全阻隔房间中的责打声。他抬手握住金属门环，敲了三下，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墨洛温公爵大人，晚宴的时间就要到了。”
果然，杖责声停下了。
墨洛温公爵打开门，血色的眼眸稍稍斜向洛，威严又傲慢：“知道了。”他冲洛勾勾手指，又指向房中：“给他收拾一下，不要丢家族的人。”
洛右手贴合左胸，向墨洛温公爵欠身：“是，您放心。”
墨洛温公爵余怒未消，他转头看向房中，脸上的表情嫌恶到了极点，手杖“咚咚”砸着地板：“哼，真是没用的东西。”
洛没有附和公爵的话，依旧垂首弯腰，嘴角的笑意谦和疏离。
待墨洛温公爵离开，洛急忙冲进房间，扶起趴跪在地上的人。
“约！”
“洛……”约西亚用手背抹去血渍，嘴角竭力向上勾起：“洛，我没事。”
洛疼惜地将人揽进怀中：“先别说话了，休息一下。”
脊背和身后承受了太多苦楚，衣物遮盖下的身体横着数不清的淤青伤痕，最严重的地方已经破皮流血。约西亚倒靠在洛怀中，额头抵住对方的颈窝。他想站起来，可浑身气力都在方才的惩戒中消耗殆尽，此时此刻，哪怕连动动手指都是难上加难的事。
“洛……”约西亚环住洛的腰，“我是不是，很笨？”
“怎么会，当然不是了。”洛的手指穿过约西亚深栗色的发丝，温柔抚弄，“约一点儿都不笨。”
“那些书，看不懂。”
闻言，洛环视四周。封皮精致的古书散落在书架旁，有一本飞得很远，书页凌乱地倒扣在大门口，方才那声巨响就是由它而来。气急败坏的墨洛温公爵从不会顾及包裹了牛皮的书脊有多大杀伤力，他想。外人面前装得一副温文尔雅，对自己的亲外孙却是如此残暴，虚伪的贵族还真是令人无比恶心。
“约，没关系的。”
那些书籍中记载的都是血族世代流传的上古咒文，即便是上了年纪的血族也没几个能看懂，更何况是刚刚成年的约西亚。
“外祖父很生气。”
胸口闷得发涨，滔天的怒意终究敌不过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洛眼眶通红，眉眼却向上扬起，哭笑不得的表情十分滑稽。他深呼吸平复情绪，将依旧埋头缩在自己怀中的约西亚挖出来：“约，这些书以后我陪你慢慢看。你的成人礼马上就开始了，我带你去换衣服。”
约西亚跪坐在地上不肯动，缀了泪珠的睫毛忽闪着，似是翩然欲飞的蝶：“身上……好疼。”
“忍一下，我抱你回卧室。”
约西亚的卧室是古堡顶层最阴冷潮湿的房间，即便血族喜爱黑暗与寒冷，这里的条件也太过糟糕。一个不得宠爱的外孙，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约西亚的母亲墨洛温奥萝拉是墨洛温公爵的小女儿，本应受到万千宠爱。可这姑娘生性热爱自由，不愿服从家族安排嫁给卡佩公爵，在婚礼前夕逃了家。时隔多年，有人在北方边境的贫民窟中找到了病入膏肓的奥萝拉，她的身边，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关于奥萝拉的传言众说纷纭，说她深陷平民窟不过是怪谈中的其中一种。可能，除了墨洛温公爵以外，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已经通通不复存在。
“洛，你说外祖父会给予我姓氏吗？”
“约很在意姓氏吗？”
约西亚沉默许久，摇摇头。他没有墨洛温家族标志性的血瞳，相貌却像极了他那美丽端庄的母亲。
“只是……”
“约放心，不过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回到房间，洛小心翼翼地放下约西亚，搀扶着他趴伏在床边。
“忍一下，我给你上药。”
洛拉住约西亚的衣服，一点一点向下褪，生怕再弄疼他。
慢慢的，大片的伤处暴露于空气中，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狰狞。约西亚把脸埋进环抱的臂弯中，小幅度地瑟缩躲闪。比起责打，他更忌惮上药的环节。
伤药对于血族来说本是多余的，他们的体质特殊，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洛从立柜中翻找出药箱，回到床边，细细地检查约西亚的伤势。破口边缘确实有些许愈合的迹象，但还是太慢了，这样重的伤若没有药物辅助，要硬熬上一周还多才能恢复。
洛卷起约西亚的上衣，还好，后背上的伤不算严重。他掌心沿着约西亚的手臂缓缓滑落，心疼得无以复加。若作为人类，约西亚的身形可谓是精壮健硕，可作为血族就太过瘦弱了。
“洛？”
“嗯……”洛急忙收回手，“怎么了约？”
“洛，帮我拿项链。”
约西亚所说的项链，是他常常带在身边的一条缀着血色晶石的银链子。洛知道，那是奥萝拉的魂石——血族死后尸体会化为灰烬，但心脏却是收缩为极小的晶体。
“洛见过父母吗？”约西亚把魂石握在手中。
洛揽过约西亚，眼神略显黯淡：“见过。”
约西亚呢喃：“我也想见父母。”
“奥萝拉夫人会一直陪着约。”洛伸出双手，包裹住约西亚的手。
“那洛呢？”
“我也会。”
远方钟楼传来低沉厚重的钟声，再过一个小时太阳下山，晚宴将正式开始。
洛托起约西亚，让他匐在自己腿上。药粉提前调配妥当，他拿出一瓶，在绽开的伤口上抖落白色粉末。
“呜——”约西亚身体紧绷，伤处烧灼般的刺痛格外难耐。
洛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加快手上的动作，好让这场折磨人但又不得不接受的“酷刑”赶紧结束。约西亚在小声的痛呼后便再不肯出声，执拗地维护自己卑微的自尊，即便再洛面前，他并不需要如此辛苦。
“约，疼了就出声。”一滴汗顺着洛的额角滑落，他没有停下，又取了药液涂抹在药粉上。
“洛，不疼的。”约西亚揪住洛的衣角，“快。”
药液浸润药粉，黏稠的液体渗入伤口，冒出混合了血液的细小泡沫。约西亚用袖子蹭掉被疼痛逼出的泪水，自他有记忆起，墨洛温公爵就经常发难，同样的、甚至比这更甚的疼痛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次。没有姓氏的贵族，在家族中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得宠的“工艺品”，所以为什么坚持到了今天呢？他垂下头，脸颊轻轻蹭着洛，大抵是心中仍怀揣着渺茫的希望。
待药液完全吸收，洛拍拍约西亚的背：“好了，约。自己休息一会儿，我去拿杯血给你。”
约西亚固执地攥住洛的衣袖不松手：“我不喝洛的！”
“不是我的，你放心。”洛无奈，“我用草药喂了一只雀鸟，它的血会帮助你恢复。”
“唔——”约西亚半信半疑，“不许骗我，我能闻出来。”
“是是是，不会骗你的。”洛俯下身吻了约西亚的额头，“等我，很快就回来。”
安顿好约西亚，洛走上阁楼去取雀鸟。夕阳余晖洒下满地斑驳，橙红相应分外温暖，他正想驻足欣赏落日景色，石拱窗前飞快闪过一个身影。
“什么人！”
洛探身想追，可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怪……白玫瑰的味道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成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