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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碧海落尘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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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飏这厢乘着锅悠哉悠哉地上了中天,只见从十三天门一直跪了长长一大排仙官,个个都恨不得以头抢地来向天帝谢罪。
云飏环顾四周,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队伍最前面。她坐在锅底上,双肘支在分开的膝盖上,和那些几欲痛哭流涕的大小神仙面面相觑。
云飏觉得等他们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纯粹是浪费时间,于是直奔主题:“请问你见到过一个叫什么,呃,少……昊的小仙君吗?”一边还担心地瞅瞅不远处翻滚的红海。
“长得挺好看,就是像个寡妇脸。”
“少昊?”跪在前面的老仙伯都自顾自地悲痛自责,没有理会这个看起来像是捣乱凑热闹的家伙,只有一个年轻神君细细想了想,半晌摇摇头,“天界没有这个人吧?从未听说过。”
云飏疑惑,回丹穴的路上,那么多她叫不上名但是看起来品阶不低的神仙同他打招呼,不可能连名号都未被他人听说过。难道那些只是因为他好看才同他搭讪?
那个神君提醒她:“六界这么大,一个小小的仙君,连名号都没有,指不定是刚刚飞升的凡人呢!”
“现在这么乱,担心他的话,那快四处找去吧,万一被卷进了尘落血海,便是有去无回。”他重新跪了下来,忽地觉着“少昊”这个名字有些许耳熟。
“你再好好想想,我听别人叫他帝……”云飏的话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凤君哥哥!”
这喊得云飏和周围人一阵哆嗦。她抬眼看过去,止华君正从巨型狗尾巴草上一步跨下来,刚没走几步,正要继续喊云飏,然后,被拖在地上的狗尾巴草根绊了一下,在群仙临时搭的一个石台子上面,与想要拉她的守卫天将错身而过,直直摔进了血海。
云飏想,人在临危之际总要有个徒劳自救的过程,这是本能,也是要试试老天爷对自己的态度,万一运气一好,便真的自救成功了呢?
当然像止华这样惜命的神仙,也有向老天爷挑衅的举动。她在摔下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的救命稻草,不,是狗尾草,花里胡哨地没入了血海……
“云飏救我啊……”天地回响着这惨惨戚戚的一声。
“又有人掉下去了!快加派人手!”
云飏身后的一大群跪着的仙君们不知所措,越发变本加厉地磕起了头来。
“帝君恕罪啊!我等有自知辱您的重望,可也是没有办法啊!”
“并非我等不出手相救,只是这碧海尘落太厉害了,非我等能力所及啊!”
“您老人家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这一句话在群仙心中激起了滚滚浪涛。所有人都默默不安起来,他们都知晓,帝君,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自碧海苍灵化世、以及始神造界后,碧海尘落便由碧海散至六界八荒各处。因其无形无迹,却是造世苍灵的前身,力量强横昭彰,善于化众生万相,于是便形成了如今界划的天然屏障。
而九天便是碧海尘落填充而成的。
虽从上古、太古再到后古,并未有再尘落突破成灵,但也只是表面现象,指不定就有成灵的尘落在各界划的无虚境界罅隙中早已生活了几万年,连娃娃都一代又一代地死生相继了,只是六界浅薄,未能发现。
天帝对此事一直很头疼。
自己最信任的中天四史之一中朝君,长得倒是挺威严,能吓唬众神,但到底只是个文神,查办苍灵恐有危险,而熙成君文武双全,但毕竟不稳当,带兵干仗、写写小黄诗还行,让他独去,万一这个混账玩意儿惹怒了尘灵,那整个六界不都嗝屁了?
直到有一天,他去老君后院给玄女造丹炉时,抬头刚好看到两个人在毗邻老君堂的司姻府姻缘树上卿卿我我,还念了熙成君写的小黄诗。天帝一拍脑门子,计上心头,让他俩一起去不就得了。
一高兴,他的动静大了些,树上二人屏气凝神望了过来。天帝自觉无需躲藏,便端端正正摆出架子,清清嗓子对二人说:“碧海尘落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二人罢。”
事实证明,热恋中的神仙是不能惹的,否则人家根本不理会你是不是天界老大、你交代的此事到底重不重要。
就是当年天帝那钢铁直男的性子,对着人家小情侣也不避讳,直直白白地看人家谈恋爱,这般就算是两个大男人也会不自在。更何况正事说完,他还不走,还要在下面敲敲打打地造丹炉,一边造,还一边向二人询问这里的柄环是不是太大了,那边的花纹是不是不够精致,这个炉口是不是要再小一点,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于是碧海尘落的事情便一直耽搁下去,事到如今,中天塌了。
天帝忍无可忍,罚两人事后到老君丹炉里思过一百年,还叮嘱老君到时候要分开两个丹炉装着。然后,他一甩自己那白地赤纹的广袖,领着一群神仙去了中天。
甫一落地,他便看见自己那新上位的便宜小舅子,纵身跃入尘落血海。
旁边一大群跪在十三天门的神仙们看到天帝,立马放声大哭起来一个个委屈得像群小孩。那时已有数位神仙不慎落入了血海,生死未卜,其中白帝帝君已经进去处理根源了。
“那新任凤君呢?”天帝面无表情。
“云飏君是跳进去救人的。”之前提醒云飏的那个年轻神君回道。
天帝顿时满脸欣慰之色。虽然是个弱鸡,但是有保护六界、维系神本的心,那便是好的。
……
云飏穿过血海表面,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她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飞出去落入血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旁边还在旋转的大锅。
她好不容易重生,凭着男子的身份才能得以在六界待下去,本来只想安生做好自己的凤君,如今却被一只锅给甩了进来,可谓天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事实又证明,霉不是一个一个地倒的,而是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地倒,直倒得你措手不及。要不是那只锅转得越来越快,造成的漩涡将云飏卷了进去,她还从未信过这般言论。
血海下是另一番世界,虽仍是海,但并非表面那般污浊,看起来倒和她师父的北溟有些相似,清正严明、祥威大气,上面还有海云轻轻浮动。
她从漩涡里转出来,周围景象又生变了,已然不再是海底。云飏瘫在地上,一翻身躲过了砸下来的锅,然后从谷顶边缘翻了下去。锅在地上乒乒乓乓滚了一阵,也掉到了谷底。
谷底挺热闹。不仅有奇异的琼树琼花的罗袖梅,还有神仙。
有被锅砸到地上的几个刚刚从凡界飞升上来便掉到这里的小仙君,有随缘教化度众路过中天的罗汉,有看到云飏高兴地以为是来救她的止华,还有……
看清楚掉下来的人,玄色深衣的少昊仙君皱眉:“你怎的来了?”
云飏左顾右盼,发觉他看的是自己,不确定地又确认了一遍:“是……说我吗?”
确认无疑,云飏垂首:“我来寻你,然后看见有人掉进了血海,我就……”她心里还是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应那个年轻的神君的话,若是刚刚飞升便嗝屁了,那多可惜。
少昊径直向她走来,从她头上拈下一片红梅瓣,轻轻打断:“日后若是”。”
“那个,你若是知晓我要说什么,那便稍稍等我说完,总是这样我会憋出病的……”
云飏说得小心,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而那人依旧深深地蹙眉,注视着她的神情似是费解,脸色依旧辨不出喜怒。
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认识这人许多年了,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一直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不疾不徐地一言一语。透过对面的人,她似乎看到有人同她生疏地笑,同她彻夜不眠地饮酒,同她在太古战场执剑断桥。
同她讲,无论需要多少年,你若回来,我便在,若不回来,我去找你罢。
云飏偏过脸,将那口大锅收回来背在背上,干笑道:“少昊君真是……呃……太好看了,本君都看呆了。”
少昊抬手,极其缓慢而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半晌:“你觉得好看?……嗯,品位倒是进步了不少。”
云飏:“……”
周围认识少昊的神仙们不得不暗自赞叹帝君的眼光和手段。
“帝君喜欢男人?”
“不,他老人家只是喜欢嫩的。”
“你也很嫩啊,我看你比人家凤君还要小几百岁,怎么不见帝君多看你一眼?”
“要我说啊,帝君是喜欢好看的。”
“那日神十三雯不也很好看?当年为了追求帝君,还专门跑到人家帐下当了几百年的差,还有那位人称魔界羲和的美女魔君蓼岸,不都没得帝君半点青睐?”
“小点声,蓼岸也掉进来了。”
“那帝君准是瞧眼缘了,要么就是性格合称,横竖帝君并非肤浅之人,准是瞧见凤君心善。”
“他老人家本来就是块石头,不讨喜得很,几万年来人神不近。如今倒是转了性了?看来还是凤君的缘故。”
“凤君……善是挺善,然……”声音被压低了些,“除了善,他也没什么能拿来造福六界的了。”
“孟浪了些,草包了些,其他还是很讨喜的。只是……他要是被帝君包养了,恐怕”
“说起孟浪,那位女魔君倒是真真正正、当仁不让了。听说她还逛窑子……”
云飏虽绝不喜好这等闲言碎语,除了偶尔听来解闷外,也并无其他裨益,但这不代表她真能旷达轶荡、置之度外,多少还是有些被开罪了的意味。
显然蓼岸同是如此,气势汹汹地飞了一片扇刃过去,还不等众神仙一哄而散便已经闪到人群中打成一乱片。
云飏拍开想要解下自己背上那口锅的手,险险躲过飞过来的扇刃,一回手握住其下端,然后缓缓叹了口气。魔界尚武,个个骁勇,不能像她这般忍耐十分正常,毕竟就算是那一群神仙都掏出武器全力以赴,人家也打得过,根本无须忍。
偷锅不成的止华探过头来端详那支扇刃,上端薄平锐利,形似剑刃,下端尖细如针,也可伤人。云飏灵光乍现,她忽然替自己近日做的那把神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设计。
“多谢!我先收下你的礼物了!”云飏向打得火热的蓼岸挥了挥手中的扇刃。
被追得四处逃散的众人:“……”
一时间,谷底的琼树琼花开始渐渐便成墨色,罗袖梅唯一的一瓣朱红花瓣开始急剧放大,云飏意识到危险,急忙抓着少昊的袖子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做出一个要保护他的动作。
不得不说云飏真的是没有丝毫作为一个草包的自觉。所有人,包括奔逃的那些神仙们,都立马到少昊身后寻求庇佑,就连来不及反应几欲落入地上徒生的裂缝的蓼岸都被他用神力拉了过来。
只有她,站在他身前,半晌,回头半疑惑半不好意思地看他。
少昊耐心地看着她探究性的目光,并不言语。
“凤君哥哥,快过来,杵在那儿干嘛?”从少昊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止华提醒她。
“你们……”她方才明白众人口中的那个“帝君”,还有他们看向少昊时的那种尊敬又有一点点谄媚的那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时候,云飏转过身来,刚要细问少昊,她便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成细细的尘粒,像风沙一般,被四面聚拢而来的朱红花瓣冲散了。
止华适才去拉她的手还没有伸回来,便也成了尘粒。然后随着已经消失在杳杳花雨中的云飏,渐渐消散在众人面前。
少昊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去抓止华,却依旧晚了一步。
然后整个谷陷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