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劫》孙小鞘

2、龙城

　　龙城最繁华的大街当属云雀大街，云雀大街横贯龙城东西，将整个城池分为南北两个大区。

　　除南城区和北城区外，还有东城区和西城区，龙城府衙并龙城总兵府位居东城，常年被重兵把守。

　　相比把守森严的东城区，西区则更为繁华。
　　西城区宝来大街上货摊夹道，商铺、酒馆、客栈鳞次栉比，叫卖之声络绎不绝，行人往来间谈笑不绝。

　　宋骁和沙鹏二人入城后，便分道而行了。
　　宋骁吩咐买的玉髓，在云秀大街糖儿胡同，马二家的豆花糕在方中大街尽头，都快出北城门了，至于要给王妃买的一些小玩意都分布在龙城的各个地方，沙鹏只能自己独行。

　　宋骁带着腾云在街上散步，风尘仆仆的样子很像东西往来的行商，若是被人知道这人就是燕北的异姓王，那远在蓟城的大魏皇室估计又要暗搓搓地琢磨这位王爷是否有篡位嫌疑了。

　　宋骁是大燕国唯一的异姓亲王，坐镇千里燕北国境，无诏不得踏出燕北一步，他每次回龙城，都承受着被杀头的危险，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每年雷打不动地回来，只来龙城埋葬着他的师父，还有他一生最重要的人。

　　腾云是草原战马所出，十分有灵气，很少发疯，无人牵引也不会乱跑，脖子上挂着的铜铃随着它的走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铃声。

　　一人一马路过一家兵器行，宋骁将腾云留在门外，只身走进门去，店家见到宋骁，一双精明的眼睛都发起光来，连忙从柜台后面绕过来，抱拳道：“哎呦周爷！去岁一别又是一年，您别来无恙啊！”

　　宋骁年年都来这家兵器铺，店家对他可是一眼万年，一年不见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位客人长一双乌黑剑眉，面孔轮廓分明，脸上总带着不修边幅的胡茬子，他每年来都是这副打扮，风尘仆仆，一身紫衣平淡无奇，可他那一身气势却与年俱增，站时挺拔如山，坐时金刀阔斧，右手拇指上戴了一枚翠绿的玉扳指，总是习惯性的转着。

　　说起来，宋骁几乎每次回龙城，都会光顾一下这小店，和店家早就是熟识，店家姓袁，宋骁一直叫他袁老板，袁老板立马吩咐下人赶紧去砌一壶上品好茶招待贵客，旋即腆着笑脸迎上去。

　　“小店近日刚添了些好东西，您看看？”

　　宋骁在琳琅满目的兵器架里扫了一圈，随手捡了一枚卍字型飞镖放在手里把玩，袁老板引着宋骁走进内堂，堂中已有下人备好茶水，满室飘香，闻之舒然。

　　“周爷请坐，这茶您尝尝，可还是以前的味道。”

　　宋骁只提鼻闻了茶香，便点头道：“嗯，还是那个味道。”

　　“周爷，您背上这东西太大，坐着多碍事，不妨拿下来。”

　　宋骁背后那包裹长近三尺，看那宽度便知只重不轻，不过袁老板也只是提议，他至今没有忘记第一次他打算帮客人取下那东西时，对方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寒气，仿佛只要他敢碰，他就会把他手剁下来似的。

　　宋骁摆手表示无碍，宽腿坐在太师椅上，背后的大刀确实有些碍事，不过他并不在意，左手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右手端起茶盅嘬了一口香茶，这才轻描淡写问道：“袁老板，之前托你注意的事，有眉目了吗？”

　　袁老板顿时眉峰一挑，面目鲜活，他凑近宋骁道：“周爷，您每年都要查那两样宝器，究竟所为何事啊？”

　　袁老板仍记得七、八年前，宋骁初入店，那时他还很年轻，也不如现在这般威严深沉，进店就向他打听两样兵器。

　　“传说龙城有一把匕首，匕首无鞘，身长三寸，刃薄如纸，尾端镶有兽首，名曰藏锋，不知店主可见过？”

　　袁老板当时摸了摸胡子，半晌摇了摇头：“请客官恕在下孤陋寡闻了，确实没有听过。”

　　宋骁又问：“传说也是龙城，有一柄寒铁大刀，长约两尺，把手上同样镶着一枚兽首。”

　　袁老板那时皱眉想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睛一瞪：“阁下说得大刀，可是名曰……赤渊？”

　　见宋骁肯定的目光，袁老板嘴角一抖：“阁下真是说笑了，那赤渊刀可是……咳，”店主靠近宋骁，压低声音，极度小心道：“那赤渊刀可是当年罪臣郁衡的佩刀，郁衡被斩首在幽州城外后，那赤渊刀便流失了！”

　　袁老板看着宋骁满脸不悦，连忙郑重其事解释：“那赤渊刀就算真的在小的手里，小的也不敢买卖啊，被官府知道是要杀头的啊！”

　　宋骁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沉声一笑：“不瞒店主，鄙人正好有收藏之意，店主经营这兵器行想必见多识广，门路也多，不妨为在下打听打听这两样兵器，我姓周，单名一个复字，常年在外行商，不常回龙城，你且帮我打听着，若是有消息，便将消息送到半月胡同周宅即可。”

　　因那赤渊身上血债累累，纵是袁老板有心也没胆，不敢公然去打听，私下里打听了一阵之后没打听到消息，便也没挂在心上了，他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却不想第二年，这姓周的又来了，还是打听这两样兵器。

　　直到过了这么多年，袁老板自己都没想过，姓周的对这两样东西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
　　望着袁老板好奇作祟的一张脸，宋骁面色越发沉，袁老板被宋骁看得直发毛，干咳一声道：“周爷问了我这么久，再没点消息，也对不起周爷的帮衬。”

　　听得袁老板此言，宋骁目光一下子就亮了。

　　“虽说不是什么太有用的消息，但是也聊胜于无了。”

　　“快说。”

　　袁老板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缓缓回忆着说：“说来也巧得很，前天晚上，亥时时分，袁某带着伙计打样关门，刚要走，街上来了一个男人，那人穿了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个带黑纱的斗笠，脸都看不清，当时就给袁某吓了一跳，袁某刚要跑，就被那黑衣人叫住，他问我可是这兵器铺的老板，我点了点头，他便是上前来向我打听一样兵器。”

　　宋骁将眼睁大。

　　袁老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赤渊。”

　　宋骁追问：“然后呢，他人呢？”

　　“我自然说没听说过，那人没说什么，就走了。”

　　“他什么样子？你看到他去哪了吗？”

　　袁老板摇了摇头：“那人从上到下包裹得都很严实，我着实没看到他长相，声音倒是很儒雅好听，身形很瘦，也挺高，哦，对了那人当时手里还拎着东西，有两坛酒，还有些什么东西，我不太肯定，像是药，又或者是其他东西。”

　　“酒……可是二斤的坛子，坛子上有红纸，写有‘玉髓’二字？”

　　袁老板皱眉仔细回忆一下，却仍然摇了摇头。

　　宋骁低下眼，模样有些失落，袁老板补充道：“原本我想将这消息送到周爷府上去，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有效的消息，怕扰了周爷，所以就等着周爷什么时候来，再告知周爷一声，不知周爷可有何想法？”

　　宋骁摇了摇头，他站起来，将一枚半个拳头大的银元宝砸在了桌子上。

　　袁老板看着银元宝，吓得眉毛都跳了起来，宋骁只不过是跟他打听事，每年都留一锭银子，这让袁老板心里越发不安，连忙推脱道：“周爷，您这……我这两枚飞镖值不得这个价。”

　　“日后若再有关于赤渊和藏锋的消息，劳烦袁老板及时告知，这，只当是谢礼了。”

　　“您看，我这真不好意思啊，”

　　宋骁起身，指尖掐着飞镖走出了兵器行。

　　袁老板忧虑的目光在宋骁背后的大包裹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落下了。

　　宋骁刚一出门便有些傻眼了，他进门时，腾云就站在门口，此刻门口却空空如也，别说马了，连腾云的铃铛声都听不见了。

　　袁老板将宋骁送出门，见宋骁在门口转圈，一时间也想了起来，这人临进门的时候确实是带了一匹马的，连忙唤了店里的下人过来：“看见这位客官带来的马了吗？”

　　小伙计在店门口转了一圈，挠了挠头：“没看见啊……”

　　袁老板怒骂：“废物！马都不知道帮周爷拴好，要你何用！”

　　小伙计被骂得委屈极了，缩着脖子敢怒不敢言。

　　“好了，无事，”宋骁摆下手：“我那马向来是散养的，不碍事，估计一会儿找不到我就回家去了。”

　　袁老板低头呵呵笑：“那可真是匹有灵性的马啊！”

　　宋骁点了点头，抬脚往东街走去了。

　　袁老板目送宋骁走远，摸着怀里的银元宝，嘀咕道：“方正大街半月胡同周宅……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小伙计听见他的呢喃，眼睛一亮：“老板，那地方十多年前不是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么。”

　　袁老板没寻思小伙计能接他的话，瞪着眼睛责怪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紧进去！”说着在小伙计屁股上踢了一脚，小伙计扁着嘴委屈地进屋了。

　　宋骁走了许久都不见腾云，腾云身体里流着草原奔腾的烈马之血，性子桀骜，在燕北的沙地草原上横行惯了，可出门在外总是非常听话，今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宋骁逢人便问起腾云，腾云全身乌黑，只鼻梁上带一道白毛，脖子上还挂着铜铃，独自在街上闲逛，理应会被人关注。

　　直到他问到了一个小贩，那小贩告诉他：“我刚才看见一个和尚牵着一匹黑马朝方中大街去了，那马脖子上挂着铜铃，至于鼻梁上带不带白毛我就没注意了。”

　　“带着白毛！”一个大爷正好路过，跟二人闲谈道：“那马方才撞翻了好几个摊子，就是被那和尚制服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宋骁谢别二人，朝方中大街走去。

　　方才在兵器铺买了两枚飞镖，被宋骁放在手里把玩，也不怕割伤手，他手里总喜欢攥着些什么，以往最喜欢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今儿个长茵道上有人义诊，那队伍都排老远了。”

　　“哎，义诊有什么用，有病买药不是还得自己花钱？”

　　路过的老头啧了一声，对同行人道：“那可不一样，你去医馆看病，大夫一个比一个黑心，专门坑钱，明知道你有什么病，就是不直说，非得叫你花了一大笔银钱之后，才会慢慢告诉你得了什么病，你说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那义诊的是和尚，和尚清心寡欲也不要钱，直截了当告诉你什么病，还给你开方子，开完方子你再去药铺抓药，这不是省得多花冤枉钱吗？”

　　被劝的老头眼睛一亮：“哎，你说的对啊，我近日总是感觉胸闷气短，也请那和尚给我诊治诊治，左右也不花钱。”

　　宋骁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两个老百姓往长茵道走去了。

　　长茵道上人声鼎沸，路口垂柳下的队伍排出很远，阵阵喧哗声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是只有腾云脖子上的铃铛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宋骁顺着人流看过去，只见那长长队伍的一端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对面有一光头和尚，一身青色僧袍，长得眉目疏朗，样貌十分干净。

　　宋骁一动不动看了那和尚许久，对方似有察觉，抬头往他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相对时，宋骁突觉手心一痛，低头一看，只见那飞镖将手心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