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余未晓也》廾亼

38、御兽灭门

　　魔君忽地莞尔一笑，打破两人对峙的场面，“这般严肃作甚？我不逼你便是。的确，我那魔宫也没什么玩的，这么多年，本君也待腻了。”
　　他四顾观看，撇嘴：“虽说这无量宗不怎么样，但若是为了你，本君也乐意待上一待。”
　　还未等临乐回答，他便“咦”了一声，颇感疑惑地一挥袖，眨眼间，一个人影自角落树丛中随着他的动作滚了出来，慌乱落地时，惊呼不已。
　　“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魔君像见了稀罕玩意儿似的，上前去好奇地拨弄几下，那人被他吓得半死，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不停求饶。
　　“你瞧瞧，这人真有意思，本君何时说过要杀他了？”魔君说话间又弄了他几下。
　　临乐漠然看着，并不言语。
　　那人听了魔君的话，不再颤抖个不停，他放下护住头的手，偷偷瞥了临乐一眼。
　　“咦？”魔君有些惊异，凑过去仔细看，又“咦”了一声，“他样貌生的真好看，临乐你瞧瞧，比你还好看呢。”
　　修真界能有多难看的人，比他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何况，这人是娾鱼容。临乐并没有多说什么，提步踏上阶梯，往山上走去。
　　魔君回头见他走了，忙问道：“你去哪儿？”
　　临乐：“回去。”
　　魔君疑惑地指了指坐在地上的人，“你不管他吗？他可是无量宗的弟子。”
　　临乐：“你不是不杀他吗？”
　　魔君气愤道：“你要走了，本君就杀他！”
　　娾鱼容闻言如坠冰窟，猛地抬起头看着临乐的背影。
　　临乐的脚步顿住。魔君再接再厉道：“本君说到做到。想必正道人士都知道，落到魔君的手里，可没有几个是能如愿以偿地去死的，那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如果不想他受这份罪……”
　　临乐回头。娾鱼容犹如重获希望一般，双眼急切地望向他，求救的眼神落在那张绝世容颜上，任何一个人见了，怕是都会不忍心。
　　可是那人是临乐，他又回过头去继续踏上阶梯，漠不关心道：“关我何事。”
　　是他自己跟着他来的，不是吗？
　　娾鱼容那一瞬间、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那一瞬的感觉，是绝望。
　　两人目送临乐渐渐远去。
　　魔君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
　　“你说，他是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娾鱼容没有回答。
　　魔君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仔细端详着这张脸。脸的主人似乎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也不做出什么讨好的神色，任他观赏自己的绝望。
　　“这么好的脸蛋，死了，岂不是可惜？”
　　娾鱼容抬眼看他。
　　魔君邪魅一笑：“我可以不杀你……”
　　——
　　硕人住所里，南荣生正在练剑。他属性木灵根，复苏剑又蕴含万物生机，一道道剑式耍得流畅漂亮，华而有实，剑招间，院里的植被都显勃勃生机，茂发精神。
　　恰巧魔君路过，瞥见了这一幕。“无量宗何时多了这个晚辈？”他思索间便要下去会会。
　　一道熟悉的灵力波动接近，魔君顿住，飞身便远离这房院落。那波灵力亦是紧随而去。
　　下方练剑的南荣生忽然神色一凝，放开神识。四周俱寂无声，并无异常。他又抬头望去，空中亦无动静。奇怪，为何他方才感受到了修士存在，还是两个？
　　“都到了我山脚下，为何不上来看看我这个老人？”老者应声而现，追至魔君前方，挡住他的去路，魔君避无可避，索性也停了下来。
　　居衡含笑看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许久不见你来无量宗了。”
　　魔君不得不对上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不愿与居衡正面相迎，侧身相对，似乎连多看一眼都不愿。偏偏说起话来又带刺：
　　“你当这破无量宗是个什么贵府宝地，本君还得常常来不成？也就你居衡把它当个宝贝，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守着……也是，这一百多年过去了，本君还道你死了呢，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居衡熟知魔君的脾性，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来，转移话题道，“不来也罢，免得又和小辈儿们对上。”
　　“是你的小辈，不是本君的。”魔君嗤笑出声，“莫要平白无故地给本君安个头衔，本君啊，嫌恶心。”
　　居衡摇头，“无量宗终究是你的……”
　　“别！”魔君一本正经地拒绝，“本君可是个魔修，还是恶贯满盈的魔君，人人得而诛之，怎敢和正道三大巨首的无量宗攀上关系？”
　　居衡深知他对何事耿耿于怀，却无甚法子解决，也只能叹息：“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放不下？”
　　魔君像是听见了天大的好笑事，难得正眼看他，不过那双眼中，却满含讽刺，“你当这是什么睚眦小事，本君为何要放下？况且！本君早同你说过，居衡，你不配提起此事！”
　　“罢了罢了……我不提便是了。”居衡不再提及刺激他的事，他话锋一转，说起了魔君的修为，“你已进阶分神期？”
　　魔君并不因为他的服软而语气舒缓：“你年老眼花了不是，瞧不见吗？”
　　“你修的功法始终不是正途，就算已进阶分神期，日后难免不出岔子，我虽不知临乐用了什么方法帮了你，但那终究不能万全……”
　　“听听，这众正道修士所崇敬的居衡尊者，他在说什么话呢？”魔君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道：“他居然在劝本君、劝本君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回归正途？”
　　魔君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已。
　　“不过，我倒是今日才知，你将临乐困在你长衡山……”他忽而收了笑，目光凌厉地盯住居衡，“难不成，你是在跟我夺人？”
　　居衡叹了口气，摇头。
　　魔君：“那你便将他还来。”
　　“我又哪能困得住他？他自有他留下的理由。”居衡如实道，“何况当初不是他自己从你魔宫里出来的吗？又何来归还一说？”
　　魔君：“呵，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本来方才见了临乐我心情正好着，偏生被你坏了心情，居衡……本君思索了一番，这许久不出世，也该是时候去搅搅混水了。”
　　居衡顿时惊觉：“你要做甚么？”
　　他充满恶意地一笑，“我不告诉你。”说完不等居衡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
　　等居衡心事重重地回到长衡山上，临乐已经在竹舍前等了他一会儿了。
　　见他回来，临乐不满抱怨，“我才入结界时便在想，你怎么不直接将我移至山顶，非要我苦苦走上这七千七百七十七道阶梯？”
　　居衡笑道：“不好吗？”
　　临乐都懒得说他，“敢情是居衡尊者出去玩了，丢我一个人走阶梯。”
　　居衡又笑了下，疲惫地叹道：“是我不对……”
　　临乐察觉到他的不对，“怎的了？”
　　“无事。”居衡故作随意道，“人老了，做什么都要废些功夫了，累得紧。”
　　“嘁。”临乐只当他说笑，没往深处想。
　　——
　　第二日，修真界出了大事。
　　御兽门被屠了！
　　临乐初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愣了，但他转念一想，便了然，“看来昨夜他心情不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居衡想着魔君离去时说的那话，没有办法不把这事归咎到自己身上。想到此，他不由得一叹，“其实他本性不坏。”
　　临乐：“原来你也信‘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套。”
　　“你不信？”居衡反问他。
　　临乐一脸认真，“我不信。有的人啊，天生就是恶人。”
　　居衡为魔君说话，“他幼时老夫见过，也是个好的……”
　　“谁说他了？”临乐道。
　　“我说的，是我。”
　　居衡看他神色，只当他在说笑，“你怎么会是恶人。”
　　“万物都有罪恶的本质。我亦是世间万物之流，又如何能避免，为非恶？”
　　他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居衡……你，是个恶人吗？”
　　居衡诧异，目光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临乐身上。临乐临乐坦坦荡荡地任他观之，自斟茶水。说这话时，他反而勾唇笑了下，直到喝完自己的那杯茶，才悠闲地放下茶杯，回望居衡。
　　临乐的那双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黑黝黝的，瞳仁大于眼白，平日里不太明显，因为未曾有人会去同他直面对视，只大概瞧得出是一双漂亮的眼。
　　此刻居衡仔细看了，看清楚了，又好像没看清楚。那是无尽的深邃，带着独属于临乐的那种万物不入眼的漠然，偏偏就是这样，会让人着魔了似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居衡猛地移开眼，一阵后怕，不敢再直视临乐的双眼。他怯了。可是，他在怯怕什么？
　　那是一种，整个人都被看穿的感觉。
　　居衡忽然想起，临乐才入无量宗时，曾就在此处，质问过他为何留下他与南荣生，犹记得他说：“听闻修炼至洞虚大乘便能窥得天机，不知……尊者与我相比，孰高孰低？”那是他唯一一次叫他尊者。那时，他便用这种眼神看他。
　　“你这般严肃，倒显得我认真了？”
　　临乐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似乎那一问、那一眼都不是出自他，“我不过玩笑，莫要当真了。”
　　居衡还能说什么？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我许久不这样与人对视了，也不知为何，平时看人都是匆匆一瞥，难得看上这么久的，总觉着，会惹人生厌。”
　　临乐不明觉厉地说完这句，似陷入回忆之中。
　　居衡闻言，下意识攥紧右手。
　　临乐并未瞧见，他只是想着想着，忽然说起：
　　“居衡。”
　　“嗯？”
　　“我不想去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