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西晋之南风乱》楚帛书

3、帝崩

　　永熙元年，三月，含章殿。

　　晋武帝司马炎面如枯槁的躺在他的龙榻上，塌前跪着太子司马衷和皇后杨芷，他吩咐内官把诏书拿来，放到司马衷手里，这才挥退了内官，寝殿内只剩他们三人。

　　只听司马炎咳嗽了两声，忽地笑了起来：“呵呵，我终于要去找她了，她一定是等不及要见我了，是我让她等了太久，等了太久。
　　“父皇，您喝点水吧。”司马衷随手放下诏书，转而接过杨芷递过来的水，躬身送到司马炎面前，却被他一下子打翻在地，那双耳杯在地上轱辘了一下便不动了。

　　“你个蠢货，谁让你把诏书扔下的。还有你，我不渴，谁要你端茶送水了！现在你知道理会我了，难道不嫌太晚了么！”司马炎颤抖着手，指责他面前的两人，那两人立刻低下头去。

　　“请陛下息怒，臣妾知错了。”杨芷低眉顺目的说道，她那温柔乖顺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怒不起来，可还是无法熄灭司马炎莫名的怒火。
　　“你知道什么错，你犯了什么错？”司马炎倒是不觉得累了，他直起身，喘着粗气问道。
　　“臣妾不如先皇后那般对陛下照顾得体贴入微，臣妾有罪。”她表面上恭顺，可言语间毫无感情。

　　“是啊，你有罪，你罪不该嫁入宫中来，与寡人这老朽做夫妻，真是委屈了你这花容月貌！”司马炎狠毒的语气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恨多一点，还是不甘心多一点。
　　“请陛下息怒。”杨芷这般说完，埋首在膝头，让谁也看不见她的脸了。

　　“自从你没了恢儿，你便不让寡人再碰你，你安得是什么心思，你以为寡人不知么！寡人只是不在乎，寡人有的是嫔妃，根本不差你一个。更何况，你连你姐姐的万分之一都不如，你真该追随恢儿而去，何苦在寡人面前装傻充愣，让人厌恶！”司马炎这一连串的话一说完便喘息不止，司马衷见此，急忙起身坐到床边替他拍背，只把他气拍顺了，他却把司马衷一把推开。

　　司马衷只能再度跪回到地上，一脸无辜的看向司马炎，却听那人苦笑着摇头道：“你真是孽障啊，孽障，世人皆以为你傻，可寡人知道你是在装傻！真是可悲啊，你贵为太子又怎样，还不是要装傻苟活！”他这样一说，司马衷立刻冷了脸，蓦然低下了头，眼珠子再没转一下。

　　“说到底，都是寡人的错，谁让寡人给你下了这么一大盘的烂棋，让你成了这盘中的棋子，只能任人摆布。你若不装傻，他人便要害你。尤其是你的那些王叔们，有几个是省油的灯，他们都是饿狼，怕是等寡人殁了，他们便要扑上来，吸干了你的骨血，让你尸骨无存！唉，都是寡人的错啊！”司马炎如此悲愤的说着竟然痛哭流涕起来，他手握成拳，狠狠地捶在床榻上，他的悔恨之色让司马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既然是棋子，便要守好棋子的本分，儿臣懂得这个道理，敌不动，我不动，我若动，敌人必然嗜杀我。无论今后怎样，儿臣自会装傻到底，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请父皇放心。”司马衷面无表情的说完这些话便闭上了眼睛，他给司马炎磕了一个头，再起来时，已是面如死灰了。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般样子，让我如何去见你的母后，她一定会怨我的，一定会怨我的。”司马炎俨然变成了一个怨声载道的老父亲，他双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寝殿中的香炉正燃着沉水香，青烟丝丝缕缕的飘散在空中，似是要扰乱谁的神志，让人恍如隔世。司马衷的脸色终于在听到哭声后变得正常了一些，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抬起了头。

　　“父皇，儿臣想求父皇一件事。”司马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目光坚定的看向司马炎，司马炎这才停止了哭泣，他一把抹去眼泪，脸上顿时没了悲戚之色。

　　“你说。”他只给了司马衷两个字。
　　“儿臣，儿臣想废掉太子妃。”司马衷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可他还是说了，并且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司马炎似乎并不惊讶，他叹了口气，单薄的身子歪斜在靠垫上，苦笑了一下说道：“想当初，你母后让你立贾氏为妃的时候，寡人便是不同意的，只是耐不住你母后的执拗。可是后来，贾氏嫉妒成性，害你子嗣，寡人为了废她修了金墉城，可是又能怎样呢，到底还是关不住她！如今看来，寡人反而觉得你母后为你的选择是对的！”话音一落，司马衷立时变了脸色，可司马炎却抬手阻止了他说话。

　　“你听我把话说完。”司马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知你厌恶贾氏霸道无礼，可你要知道今后你要走的路何其坎坷，如果不冲出一条血路来，你如何苟活。你性子软弱，贾氏性子刚烈，你不敢走的路，她会替你走。阻挡你前行的一切障碍，她都会帮你铲除。她不会害你，你也不用担心她会弃你而去。在这场诡谲多变的棋局中，你们夫妻二人还是有希望扳回一局的，只要赢回一局，你便可以多活几年，只要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我说这些，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之，你莫要再想废妃一事，他日，贾氏便是你的皇后，除非她死了，否则，你不准废后！你现在便要当着寡人的面对天起誓！”司马炎声嘶力竭的喊道，仿佛可以震慑一切，可一喊完便咳嗽起来。

　　司马衷的脸色在听到他父皇的话后，血色尽褪，而他的眼中则是布满了血丝，仿佛随时都要崩溃一般。司马炎这是在逼着司马衷做决断，而一直跪伏在他身旁的杨芷已经抬起了头，坐直了身子，她侧过脸看向了司马衷，看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她那一直保持平静的容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痛苦的裂痕。

　　“儿臣发誓，有生之年，儿臣绝不废弃贾氏！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善终！”司马衷决然的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来，一说完，他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生气可言。

　　只不过即使再愤恨不平，司马衷也没有哭，他的眼角只闪过了一点晶莹，可到底还是没有流下泪水。然而，他身旁的人却替他哭了，杨芷的面容绝望凄凉，泪水无声无息的流过了她那白皙的面颊，她像是一下子老了，脸色再无神采。

　　看到他们这样，司马炎终于放心的躺下了，他满意的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道：“杨艳，我来了。”

　　当日，帝崩于含章殿，皇太子司马衷即皇帝位，尊皇后杨芷为皇太后。出了含章殿的大门，他们已成陌路，再难聚首。

　　“变天了，你怎么还不走。”一个身着白色丧服的少年郎站在东宫的殿门前，看着一直坐在阶梯上的小女孩，那女孩梳着两个总角，穿着藕色小裙子，乖巧可爱。
　　“我要找太子殿下。”小女孩倔强的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郎。
　　“我就是太子殿下，你找我做甚？”少年郎倨傲的挺着胸脯说道。
　　“你不是，我要找的是阿衷哥哥！”小女孩说话间站了起来，她讨厌被欺骗，尤其是被眼前这个总是喜欢欺负她的人欺骗。
　　“杨脩蝶，谁让你直呼皇帝名讳的，该打！”少年郎故意吓唬小女孩，可小女孩并不害怕，想是在这宫中见惯了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早就习惯了。

　　杨脩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的年纪太小，不明白为什么一日之际，她的太子哥哥会变成皇帝，明明昨日他还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哄她吃甜米糕呢。然而，她的沉默让少年以为她是吓怕了，嬉皮笑脸的说道：“怎么样，怕了吧，这样好了，你叫我一声遹哥哥，我立刻告诉你我父皇在哪里！”

　　“不必，我自会去找他。”才不让他得逞，她说完便跑远了，生怕对方追上来。
　　“脩蝶，你跑什么跑，你以为我追不上你么！真可恶，和太后那个死女人一样可恶！”任凭司马遹如何抱怨，他也没时间去追杨脩蝶，他还得去守丧呢。

　　杨脩蝶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她的两条小短腿根本跑不了远路，可她还是要逃出司马遹的视线，总觉得自己只要不被他看到就安全了。可真的跑远了，她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如此走了一会儿，她竟是迷路了。只看到好多人涌向一座高大的殿宇，她不敢凑热闹，忙躲去了另一个僻静的偏殿，她跑累了，想去床榻上躺一会儿。

　　谁知，她刚走到后殿的寝室，却听到了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太子妃贾南风的声音。她以为另一个男人是司马衷，忙跑过去，却在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发现不是，她失落的想要走开，却听到他们的说话间说到了她的名字。

　　于是，她躲在了屏风后边，想把他们的话听个仔细。

　　“杨芷那个贱人，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敢勾引殿下，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她以为我不知道么，她平日里让脩蝶那个野丫头常去东宫，便是借了这个由头和殿下私会。哼，不要脸的贱妇，没了老匹夫的庇佑，我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平日里和颜悦色的贾南风忽然变得这样疾言厉色，着实吓到了小小的杨脩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杨芷都变成太后了，你还能把她怎样啊？”另一个谄媚的声音让人听了不舒服，不男不女的。
　　“哼，你当我不敢把她怎样么，你等着瞧好了，我现在可是皇后了，还怕她一个没权的太后不成。我定然让她死得其所！他们杨家的末日到了！”贾南风冷酷的声音让杨脩蝶打起了哆嗦，可她不敢出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包围住了她，缠住了她。

　　“哎呀，峕儿，你这个样子可真吓人啊！要吓坏小人了。”嗔怒的男音带着讨好，竟然叫了贾南风的闺名。
　　“哎呦，你还知道怕，你怕还敢爬我的床，你这个假太监！”贾南风暧昧的笑着，不过她又很快正色道：“我说董猛，你可要帮我，你若是敢不帮我，我立刻打断你的腿，丢你去金墉城喂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一定替皇后效犬马之劳！”董猛狗腿的说道。

　　杨脩蝶这才想起来，这个叫董猛的太监是经常行走东宫的太监，只是每次杨脩蝶和司马衷独处的时候，董猛都会不见踪影，原来他是贾南风的人，他们要害她的皇后姑姑呢，她要怎么办呢。

　　一时间，杨脩蝶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