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脩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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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八年，三月，荧惑守心。
“依臣之见，此相不利王者。”杨珧仰首望天，负手而立，愁眉紧锁，似有难言。他看着那个站在他前方的人，那个身着白衣，肩膀宽阔的男人，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才敢说实话。
“尚书大人，孤听闻你想辞官，但也不必这样迫不及待吧。”司马衷调侃了说实话的人，这个在朝中一向负有盛名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着实让他惊讶。
“太子莫怪，臣只是在陈述事实。”杨珧无奈的说着恭敬一拜，抬首时便见司马衷转过了身看向他。即使面对无数次，当看到那双呆滞的双眼时，他还是愣了一下，内心顿生的迷惑让他很是无奈，也不知道这位太子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刚才的话只与孤说便好，莫要与外人道了，过了今夜，这天象必是要被记录在册的。只不过谁敢说出来，谁便是不要命了，莫不是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孤倒是可以成全你。”司马衷似笑非笑的看向杨珧，令杨珧垂下了头去。
“臣不敢，太子殿下莫要说笑了，臣也只会对太子殿下说出刚才的话罢了。”杨珧苦笑着说道。
“是呀，你也只敢道与孤听罢了，谁让孤是个傻子呢！”司马衷把傻子二字说得很随意，仿佛那两个字是再正常不过的词了，而他话音一落，杨珧立刻跪伏在地，埋首道：“太子陛下这是要羞辱臣了，臣再不敢妄言天象。”
虽是阳春三月，东宫里的观星台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春天的暖意，此刻又是夜半，冷风吹过，让一身冷汗的杨珧瑟瑟发抖。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背影，司马衷一甩衣袖，冷哼道：“罢了，起来吧。”
杨珧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只能庆幸现下他们站在高处，此地又只有他们二人，否则若是被旁人看了去，他这张老脸也不用见人了。他以为自己还要被太子训斥一顿，谁知太子竟然话题一转，问到他的家事上去了。
司马衷仰头看向虚空，他的目光空洞里透着丝丝寂寥，比那夜空中的星子还要让人看不透。他低声问道：“孤听闻皇后想让你的孙女入宫为伴，可有此事？”
司马衷的语气很是严肃，仿若料峭的春寒迫得杨珧只能点头如捣蒜道：“确有此事。不过是一丫头，不足为道。”
“你们杨家还真喜欢往宫里送人呢！呵呵，也好，省得皇后太寂寞。”司马衷说到皇后两字的时候，面色忽然温柔了许多，让人觉得他的语气也柔软了。
“太子所言既是，皇后娘娘自从丧子之后，神思倦怠，久病不愈，臣族人一直忧心此事。所以，送个丫头进宫也是为了皇后的安康着想，望太子体谅臣的一片苦心。”杨珧也是苦口婆心了，他只希望这位太子不要多想。
“好在送的是个丫头，若是个小子，那麻烦可大了，呵呵。”司马衷冷笑道，他虽是口不择言，却也让杨珧苦不堪言。
“太子殿下真的是折煞老臣了，臣即便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往皇后身边送小子啊。”杨珧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他没想到司马衷会这样咄咄逼人。
“是呀，可不能重蹈渤海殇王的覆辙了。算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切记孤今日和你说的话！”司马衷冷袖一挥，扬长而去，那清癯的背影仿若一道闪电，一闪而过，让人会以为他刚才的存在不过是杨珧老眼昏花了。
杨珧一人站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想那皇后的儿子渤海殇王便是早夭，至于这其中根源，杨家自然是心知肚明，若是给皇后弄出个杨家之子，只怕要引来更大的祸患，这太子明显是在警告他！
当夜，杨珧急匆匆地赶回家中便跑去妻子房中看孩子，这让还在卧床的妻子喜出望外，以为这家主不舍得孙女入宫了，岂料杨珧看着熟睡中的孙女，沉默着看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君这是怎么了？”
“这孩子长得与皇后娘娘还真是像啊！”杨珧似是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是呀，是呀，好多人都这么说呢，还说府里这是要再出个皇后呢！”杨妻一脸荣耀的笑着说道，却被杨珧狠狠瞪了一眼。
“胡言！此话不许再说二次！我们杨家已经出了两个皇后，这若是再出一个，怕是要亡国了！”杨珧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见他看向孩子的样子实在是恐怖异常，杨妻忙起身去把孩子抱到怀里，紧张的护紧了，不敢让杨珧多看一眼。
“你这是在外边又吃多了酒吧，说得这是什么话，这孩子才两岁，以后什么样的命数谁又说得清楚。你莫要这样诅咒孩子，快快歇息去吧。”杨妻不想再同杨珧多说半句话，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何时把她送到宫里去？”杨珧只关心这个事了，有气无力的问道。
“三日之后便送过去。”杨妻一说完，眼圈立刻红了，眼看她要落泪，杨珧也不再多问，快步离开了这间房。
“唉，真是造孽啊，为什么一定要选中她呢，但愿不是我多想了。”杨珧唉声叹气的摇着头，他今夜注定无眠了。
太康九年，三月，西郊。春暖花开，微风和煦，最是春蚕出生的时候了，皇后率一众妇人前往西郊行亲蚕礼。
皇后杨芷这一年来休养的很是不错，丰腴了不少，虽然脸上还是有些淡淡的病色，也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美丽容颜，她只需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便是最美的一道风景。
杨芷今年不过二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被后宫烦务所累，难以开怀，即使是这样一个难得出游的机会，她也是毫无喜色。此刻，她头戴十二笄步摇，身穿青色双纱裙，乘着油画云母安车前往西郊。也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总是催促马夫快点赶马。
六匹马拉着的车子哪里经得起大的催促，一催就跑的极快，只让马夫吓了一身冷汗，一路忐忑，好不容易才平稳的把车停在了西郊的先蚕坛前。杨芷轻快的下了车，也不管身后的那些女人跟没跟上来，她先一步往祭祀的坛前走去。那之后，一众公主、三夫人、九嫔、诸太妃、命妇这才鱼贯而入，好在都是穿了青衣，倒是看不出太大的热闹来。
祭祀当天，太祝令用一太牢的祭品先行祭祀蚕神，等他祭祀完了，撤下了祭品，这才到了皇后娘娘祭祀。当她优雅的登上祭坛，有礼有节的祭祀的时候，公主以下的妇人们都陪列在坛东，恭敬的看着皇后忙完所有的祭祀。等皇后下了祭坛，一行人便往东面的养蚕园行去。
这期间杨芷走得很快，像是赶时间一样，一直到了养蚕园，待她亲手采下三条桑叶后便先行离开。其他人等按照礼制，诸妃公主各采五条，县乡君以下各采九条，都交给蚕母送到蚕室喂蚕。
等到这些妇人们做完了这些，到了宴会厅的时候，哪里还有皇后的影子。难得见上皇后一面，却只能是远远的看一眼，这让一些有心攀附皇后的人不免失落。可谁让皇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为了安抚这些人，皇后特命人赐给她们不同数量的绢帛，以资宽慰。
一回到宫中，杨芷便问道：“我儿呢？”
“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亲蚕礼结束了？”内官太监不解的问道，他这般样子落在杨芷眼中只觉碍眼。
“不过是一个亲蚕礼，有什么大不了的，哪里有我儿的生辰重要，可是准备好了？”杨芷不耐烦的问道。
“皇后娘娘，宴席是准备好了，可是小公主她，她被太子带走了。”内官不敢有所隐瞒，他无可奈何的说道。
“什么！怎么又被他带走了，这是第几回了，怎么都不和我商量的！”杨芷一听这话，神态变得很是矫揉造作，她咬了咬嘴唇，似是忍耐了一下，这才说道：“我今日非要和他理论一下不可！”她说完便出了宫，朝东宫而去。
金步遥在风中摇曳，荡漾出最美的柔波，映得杨芷一张小脸如梦如幻。她刚才走得急也没来及卸去这一身的累赘，等到了东宫的时候，她已累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可即便如此，她的美丽还是入了那人的眼，在那人眼中，她像经过春雨洗过的牡丹花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那个人便是司马衷，他看痴了去，本还呆滞的目光忽然变得迷离莫测了。
“皇后这是来兴师问罪么，何不乘辇而来，累得这般狼狈是给谁看呢！”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嘴上却是不饶人，司马衷如果是说给别人听这话，那人定然是要气恼的。偏偏这话是说给杨芷听，对于与他同龄的杨芷来说，她才懒得和他计较。
“你废话少说，快点把我儿还我！”杨芷本想撸胳膊挽袖子把孩子夺过来，可碍于旁边还有宫人，她不好发作，只能掐着腰站在廊下，端看坐在厅中自顾喝茶的司马衷。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槛的距离，不远不近，不近不远。
“把孩子抱过来吧。”没想到司马衷今日竟然没有难为她，这让杨芷有点诧异，可她来不及多想，看到奶妈抱着孩子过来，她顿时喜上眉梢。
她不知她笑起来的样子有多美，以至于看着她的司马衷迟迟没有放下手里的空茶杯。直到杨芷抱着孩子，跨过门槛，走到厅中，坐在了司马衷旁边的位置上，欢喜的逗弄着怀中的孩子。司马衷这才无奈的笑着放下杯子，低眉顺目的给她倒了杯茶。
她也不着急喝茶，笑着说道：“知道是你抱过来，我其实也是放心的，只是不放心你家那个婆娘，若是伤害了这孩子，那可怎好。”杨芷的眉间多了一丝愁云，他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丝怒色。
“莫怕，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你和这孩子，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他这样说话，倒是不像一个太子和后母说话的样子。
“我不重要，我只是担心这孩子，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日，你一定要护她周全。”杨芷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来，她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忧伤。
“莫要说些不愉快的事了，今日是这孩子三岁生辰，不如我们给她起个字可好？”司马衷不想许下太多承诺，因为他承受不来。
“这事由你做主好了，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表妹呢！”她自然是懂他的，也不期待更多了，只是调侃他来。
“真是好小一表妹啊！”他看着那孩子时，神色都变得温柔似水了。
“不然呢，你可是比她大了26岁呢！”杨芷最会戳他的痛处，让他颇感无奈。
“彼此彼此罢了。”他无所谓的笑笑，只是不想她得逞，却让各自都沉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绿色的蝴蝶飞入厅中，它飞呀飞呀，竟是落在了孩子的头上。皇后和太子都为这一幕惊讶不已，他们也不去惊扰那蝴蝶，只等它再度飞走，仿若绿叶飘走般，转瞬即逝。
“这蝴蝶真是美，不如便唤这孩子脩蝶吧。愿她如蝶般美丽，能像蝴蝶那般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司马衷望着那飞向空中的蝴蝶，他眼中露出了期冀之色。
“是啊，祝她自由自在，平安永乐。”杨芷虽然是笑着，可右眼角却流下了一行清泪。
杨脩蝶，不知道她今后会有怎样的人生，只盼她快些长大吧。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脩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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