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北]红豆发几枝》荒冥挽歌

6、陆

　　烛光剪影，海棠欲睡去，不问人间是否有别离

　　自那日之后，两人就像是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一样，愈发亲密起来。
　　撒太子白日闲暇之时，最为喜欢的便是到竹林中小坐片刻，与炅先生手谈几局，偶尔兴起也会把酒言欢，不过炅先生身体不好，只得以茶代酒，喝的都是撒太子。夜里时两人则是同床共寝，高谈阔论，抵足而眠，亲密无间。
　　故而成婚这么长时间，撒太子竟是碰也没碰过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而撒太子最喜欢看的还是炅先生抚琴的模样。
　　淡淡的日光透过交横的枝叶洒在炅先生清峻的脸上，顿时恍惚了他的眼。仿若着了魔一般，撒太子不受控制的走到他的身旁，静静地凝视着他。
　　炅先生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泠泠的琴音便自指间倾泻而出，他如画的侧脸笼罩在华光之中，分外的神圣。撒太子竟是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是探向了那一缕自他耳际滑落的墨发。
　　若有人在此便能发觉，撒太子轻柔的为炅先生整理头发的模样，撒太子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炅先生的目光，简直是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
　　琴音不知何时已然停止，和风拂过，卷起炅先生的衣摆，在空中浮沉，一如撒太子此时的心。炅先生转过脸看向他，浅浅一笑，清雅动人。
　　——这一笑，就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先生可愿去孤东宫转转？”
　　“好。”
　　炅先生将琴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被撒太子牵着手扶起身。当然临走前，他还没有忘记带上撒太子送的那个金色小暖炉。
　　炅先生跟着撒太子一步入东宫庭院，便被一颗躺在地上的不知名的小树吸引住了视线，他当即诧异的望向一旁的撒太子。
　　“这是棵红豆树苗，孤让人找来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后半句话撒太子没有说，炅先生却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孤近日对务农颇为感兴趣，遂让人寻了这红豆树来，想请先生前来验证一番学习成果。”
　　醉心务农是假，表心意倒是真的，撒太子这般模样令得炅先生哑然失笑，但同时又觉得有趣的紧。
　　“你呀……咳咳咳……”炅先生刚想调笑对方一番，哪想倒是又咳了起来。
　　“先生可还好？”见他突然咳得厉害，撒太子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背，以期他能好受些。
　　“无事了，”炅先生缓和了一下又笑了起来，看向那棵小树苗，“开始吧，我的太子。”
　　于是那日，两人便亲手在东宫庭院内栽下了一颗红豆树。
　　元宵节时，炅先生不忍拂了撒太子的意，便陪同他换上平民服饰，两人一起出了宫。
　　撒太子兴奋地买了很多孔明灯，写上心愿一一放飞，还拉着炅先生一起写。
　　炅先生拿起笔，有些好奇：“太子写了些什么？”
　　“愿我的先生永远平安喜乐。”
　　撒太子的笑容太过晃眼，与满夜空的孔明灯交相辉映，炅先生一时竟是看得出了神。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从心底涌起，隐约有种濒临失控的意思。炅先生终于提笔写了些什么然后放飞了那盏孔明灯。撒太子追问时，他却始终笑而不答。
　　撒太子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撒太子十九岁的那一年，交战五年之久的南、湖两国竟是突然议了和，还派了个和亲公主过来，要许给他做太子妃，连带着原来的鬼妃都被降位成了鬼侧妃。
　　撒太子那几天忙的脚都不沾地的，和炅先生都只能靠着书信来往，炅先生写给他的那几封信都被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早安，我的太子，有空来竹林坐坐，我有书推荐给你。你的先生。”
　　“午安，我的太子，属下深知大婚是你的心事，无论风雨如何变幻，我将一如既往的支持你。你的先生。”
　　不一而足。
　　“先生……”
　　夜深露重，撒太子心烦意乱的去找了炅先生，还未道明来意，对方已是递过来一个小瓶子，可动作不知为何，却带了些迟疑。
　　“这是草枯萎，太子应当并不陌生，此物定能成事。”
　　撒太子曾经跟着炅先生一起研读过草药百科，也知晓草枯萎这种毒药，他当即大喜过望：“知我者，先生也！”
　　望着撒太子离去的背影，炅先生却仿佛承受不起一般扶着案沿，屋内点点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咳咳咳……”
　　死死按住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良久才得以缓过来，大口的喘着气。
　　犹如被撕裂般的疼，附上喉咙中的阵阵刺痛，向他席卷而来，他陷入了黑暗而迷茫的深渊。
　　——炅先生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这么失态过了。
　　心底最深处那破土而出的事物，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死寂的沉默过后，他缓缓坐下，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寒风从窗透入，案上的烛火摇曳摆动，不甘的跳动了数下，终是熄灭。
　　对不起，我的太子。
　　和亲公主果然还没来得及来到大婚喜宴上，就已经没了气息。狼丫十大高手榜排名第二的狄仁白奉旨前来调查此事，撒太子才发觉，原来想杀这位公主的还真不少。
　　对比着那拿着公主给的令牌意图出宫的蓉宫女，撒太子心里升起些隐秘的得意，他不由转头问一旁的炅先生：“先生，如果哪一天，我交给你一副令牌，让你离我远去，你会做这样的事吗。”
　　炅先生淡然轻笑，是撒太子素来最喜欢的模样：“我会假装离去，然后默默地在后面辅佐你。”
　　以至于撒太子后来每每回想起自己那时眼角的泪，都觉得讽刺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