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成豪猪的刺猬

5、伍

　　叶枫和小明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半空中的过山车一次又一次地呼啸而过。
　　“我之前从书上看到过一句特别有道理的话，”叶枫突然说道，“大概是说过山车上一趟驶向天堂，下一趟驶向地狱。”
　　“不，”小明轻声说道，又有一趟过山车缓缓发动了，“这一趟既不驶向天堂，也不驶向地狱。”
　　过山车快速呼啸而过，伴着阵阵惊呼声攀向了制高点，然后疯狂的拧了个弯，使乘客们大头朝下倒挂在了半空中。
　　“咔锵——”一节车厢猛地冲出弯道，脱了轨。
　　地上的人们顿时一阵惊呼，一个小伙子很快反应了过来，急切道：“快打救援电话！”然后赶紧掏出游乐场门票，照着上面的应急号码拨起号来。
　　“锵——”又两个轱辘受重力的牵拉，从轨道上脱下来，轨道上剩下的车厢艰难地支撑着脱轨的车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地上的人们张皇失措，过山车上则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使过山车坠下来似的。
　　大脑充血，头晕目眩，乘客们倒挂在半空中，绝望笼罩了整架过山车，
　　救援人员什么时候来？也许已经来了，也许马上就到了，也许赶不上车厢下坠的速度了，也许……永远不会来了……
　　脚踩天空，头顶大地。那宽厚的、哺育了他们半生的大地，此刻却可轻易地致他们于死地。
　　车厢仍在缓缓下坠，伴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和游客的心一起崩溃掉。
　　清脆的嘴巴子声在天地间回响，“停下。”过山车吱扭一声轻响，停止了下坠，一个丰腴的美妇人正缓缓地悬在半空中，她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悲悯，却又毫不吝惜她的博爱。“唉，可怜而又不幸的人们……”她低声轻叹道。
　　游客们感受到过山车停止了下坠，恍惚间又见天上悬着一个妇人，不禁喃喃道：“神啊。”
　　忽然，一阵嘈杂猛地闯到了他们的耳朵中，打破了几近神圣的寂静。“救援队来啦，快让路快让路。”地上的人们叫囔着。过山车上的游客们听到这话眼中有猛的绽放出了希望的光彩！
　　“再见。”空中的妇人轻声道。
　　原来将游客们牢牢固定在过山车上的Ｕ型锁扣忽然一起弹开，游客们从几十米的高空垂直坠下……
　　叶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而是从天堂直接坠入地狱。”小明落回叶枫身边轻声说道。
　　叶枫闭着眼，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声和作呕声。
　　游客们从几十米的高空坠下，脑袋摔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像是一个个摔在雪白墙面上的熟透的番茄。
　　叶枫也开始觉得有些想吐了，但胃里空荡荡的，愣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中午吃的少点果然是对的啊。】叶枫有气无力地想到。
　　“走吧，先离开这里。”小明抱起神情呆滞的叶枫挤出人群。
　　忽然，叶枫猛地从小明的怀里挣脱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刚刚不是已经让车停下来了吗？为什么又要把Ｕ型锁打开？”
　　小明闻言先是一怔，然后苦笑道：“的确，开始我让过山车停住了，但后来锁扣弹开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过山车的控制出了事故。一个事件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我可以干预其中一部分，但一旦这个因素会直接导致死亡，我就无法再干预了。就像你可以借助外力解决一切困难，但在死亡面前却无能为力。”事实上，有事神给你一点生的希望，只是为了让你的死看上去更惨烈一些。
　　在死亡面前，你无能为力。
　　你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叶枫忽然笑了。
　　“其实死了也挺好的，少受两年罪，早死早超生。”
　　小明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你不觉得他们的死很……呃，很令人惋惜吗？”
　　“我不觉得惋惜，因为它一点也不值得惋惜。你可以说我冷漠，说我麻木不仁，但我心里就是那样想的。活着也好，死去也罢，我根本不在乎——医院里几乎每天都在死人：有死到临头孤苦无依的老人，也有子孙满堂死而无憾的老人。有正值壮年，人生事业都在巅峰却因事故一命呜呼的人，也有耗尽家财到处治病却依旧抗不过病魔的人。有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也有人还未出生就已经永远的死去了……我看见无数人在医院里与死亡顽强的抗争却仍丢掉了性命，再没能走出医院，他们就像朱自清所说的那样赤裸裸的来到这世界有赤裸裸的回去了，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一个人死了，他还活着的父母可能会记得他，孩子可能会记得他，可当所有记得他的人也都死了呢？谁还会记得他呢？谁还会知道他呢？什么都不能证明他曾经活过。所以宏观的来看，一个人活得长或活的短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终归是要死去的，终归是要被人忘记的。”
　　小明楞住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叶枫，你认为死亡是最大的不幸吗？”
　　叶枫眨眨眼：“我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是生不如死吧。”
　　“不，是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绝望。”
　　叶枫再一次睁开眼来周围已是再熟悉不过的景物，他不由得一惊道：“这不是我妹他们学校吗。”
　　“对，”小明道，“不过不是你妹妹出事了。”
　　小明抱起叶枫，脚尖点地，提气在教学楼的外壁上游走，来到顶楼的一间窗户外，径直穿墙而入，来到了教室里。
　　楚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试卷，鲜红的分数像是一把利剑，无情的穿透了他的心脏。
　　这是第几次考试失利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知道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被重点高中签走，将他远远的落在身后。
　　“嘿，兄弟，这次考得怎么样？”他听到前桌的同桌两人在交谈。
　　“不强不强。”前桌的同桌答道。
　　“噫，辣鸡。”前桌看了一眼他同桌的分数道。
　　“考不过你，你是大佬。”前桌的同桌答道。
　　楚歌下意识地伸长脖子，看了看前桌同桌的分数，忽然感到万念俱灰——她比自己还要高两分！
　　【没关系，考砸算不了什么，就算学习不行，我还有别的优点啊。别的……别的……】
　　楚歌忽然绝望的发现，之前的自己，除了学习，一无是处。
　　【如果连学习都做不好了的话……】
　　什么都……做不好。
　　【我就是个废物。】
　　【结束吧。】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里说道。
　　【我还有机会，这还不是中考，我还有时间东山再起。】楚歌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
　　【别傻了。】那个声音说道，【一次考试失利能东山再起，两次考试失利能东山再起，如果次次考都失利呢？你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实力。就算中考超常发挥，也无法考上心仪的高中了。】
　　【别再坚持了，你不是早就想放弃了吗？】
　　【不对，只要我还有梦想，还能向梦想不懈努力……】
　　楚歌的梦想是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重点大学，在考上研究生，再考上博士生……再往后……
　　学校之外的容身之处……在哪里？学习之外的道路，在哪里？
　　【你只会让父母失望，给班里拉低平均分——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永远黑暗的前方，没有希望。
　　【死掉吧，死掉就可以不用再承受这些痛苦了。】
　　【死掉吧死掉吧死掉吧……】
　　“滋啦——”楚歌猛地站起来，椅子划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自习课的安静。
　　自己走到窗台前花了多少时间呢？楚歌不知道，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
　　下午17:32:04，楚歌站在窗台上，傍晚的风迎面吹在他的脸上。
　　【他们都在看着我呐。】楚歌想到，感受着那些或惊恐或羡慕的目光。
　　下午17:32:06，楚歌挥臂跳入斜阳的光辉之中。
　　叶枫静静地站在炸了锅的教室里。
　　“哇呜，他居然是用立定跳远的姿势跳下去的哎，真棒。”他听见靠窗的一个男生这样说道，冰冷的语调与这个充满了尖叫的教室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你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吗？”男生的同桌颤声说道，“他死了啊！这里可是六楼，他一跳下去就死了啊！”
　　“我不害怕，但我很生气。”男生皱了皱眉，神情带上了一丝的厌恶，“你不觉得他这样做太自私了吗？居然想死就死了。他死了，他父母怎么办？以后谁来赡养他们？他死之前就不为别人考虑一下吗？他的命又不属于他一个人。”
　　求死，不得。
　　叶枫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