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小男孩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二舅,我和刚才催眠状态下看到的安在天,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真的是我的前世吗?”
桌边的儒雅男子,摘下眼镜,笑了:“袁朗啊。人每一辈子的长相,不过都是今生父母遗传的产物。哪可能每世都一样呢。”
小男孩靠向椅背,似乎有些郁闷:“既然人人都不可能每世拥有相同的容貌,那就算想起了前世,遇到了前世认识的人,也没用吧?”
男子翻了翻手边的治疗记录:“……也不尽然。根据这些年的研究,也有转生后容貌不变的——当然,这只是极稀有的例子。”
说罢,男子看向袁朗,敛了笑意,正色道:“袁朗,虽然你想起了前世,但是二舅希望你记住……人转世的意义,不是为了延续以前,而是为了新生。”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二舅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但在他心底却仍然认为——人若记得前世,也应该有其意义所在吧。只是那个意义是什么,他现在还不清楚……
“队长,快到了。”——听到齐桓的报告声,袁朗睁开眼,望向机舱窗外。
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气温平均21.5摄氏度,和记忆中的乌镇水乡完全不同的风景。
微微皱眉。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让前世的记忆在出任务的时候影响过自己,然而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往事回忆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齐桓,今天队长脸咋这么臭呢?”C3悄悄问齐桓。齐桓整理着装备,没搭腔。
袁朗回过头来看向C3,微笑:“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脸这么臭,怕是影响到C3同志的心情了吧?”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被抓包的C3连连摆手。
袁朗脸上的笑意扩大:“我先说一句啊……今天谁要是被红军毙了,回去加罚10圈;谁要是被生擒了,加罚20圈!”
机上众人抖了抖。今天队长不对劲儿,还是别惹他的好。
当远处的信号弹和照明弹忽然被打上天空,伴随着零碎的枪声,演习战拉开了序幕。
和预期的有所出入,同样是常规老部队,702却让老A之前预计的1:25的战损比变成了1:9,着实让他们吃惊不小,再连带上被毙掉的C3同志一脸郁闷地坐在那里,袁朗等人收摄心神,不再大意轻敌。
所以第二天战斗时,袁朗全神贯注,敏锐地捕捉到了正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狙击手,并且毫不犹豫地一枪干掉对方,然后转身就跑。
隐蔽在树丛里,从瞄准镜中看到不远处追击而来的瘦小身影,袁朗冷笑,瞄准,在就要扣动扳机的刹那,那个义务兵却纵身偏离了准星,疾驰如风。
袁朗愣了愣,“啧”了一声:好快的速度。复又端正枪身,继续警戒。
忽然,有人从背后跃起,猛地扑到他背上,正是刚才那个小兵!袁朗立刻狠手一甩,将对方过肩摔到地上,然后举枪瞄准——
瘦小的义务兵翻身坐起。头盔下,露出孩子气的脸,和一双怯怯的眼睛,黑白分明,直视而来。
——阿炳?!
袁朗震住,看着二十年前就深深植根于自己记忆中的面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这么怔愣的刹那,地上那个刚还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兵,竟突然跃起,再次冲他扑了过来。袁朗下意识地扣动扳机,枪空响了一声,然后脱手飞了出去——二人同时倒在地上,绞作一团。
凭袁朗的身手,要制服这个小兵并不难,但对方和阿炳相同容貌带来的震撼,令他无法下狠手。结果一番缠斗下来,他无奈地选择甩开这个小兵,然后像个无措者般逃开——
他是阿炳的今生吗?或者只是刚好长得同样容貌?袁朗第一次在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所有事情都超脱了他的掌握与判定范围。
一路追赶,前面已是一道陡峭的绝壁。袁朗回头,看见那个小兵仍然紧随其后,只得徒手往山壁攀援而上。而对方竟也攀岩追了上来——
前方几乎已无可供抓手的石头,袁朗低头看向那个动作不甚纯熟、穷追不舍的身影,忽然觉得万分懊恼——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阿炳转世。就算是,现在也是演习,他们是敌对的,而自己竟然如此失常!若这是在真正的战场上,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这么想着,袁朗猛然踩上对方攀在自己脚边岩石上的手,狠狠躏了几下,要他知难而退,但那个兵却攀着岩壁,死不松手,倔强的目光紧紧锁住袁朗。
——阿炳自小双目失明。所以,前世两人不论靠得多近,他也无法将安在天看进眼里。然而此时,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
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袁朗移开踩踏对方手背的脚,继续向上攀去。
没料到的是,刚才那一踏反倒更为激发了小兵的斗志,他竟一窜而上,瞬间抱住袁朗的腰,袁朗反射性地用手肘一击,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以致本该被击落下岩壁的小兵,只是身体滑了一截,然后又揪着袁朗的衣服爬了上来,再次死死抱紧他的腰,怎么甩也甩不掉。
二人就这么吊在半空中,一直到702的人闻声赶来,他们仍然胶着不下。
袁朗无奈地指了指挂在自己腰间的人,又好气又好笑。这种认定什么就一头栽的倔劲儿,倒是跟阿炳一模一样。
下了岩壁,袁朗被带到702的阵地中。随意坐了下来,按规定卸除装备。有些不甘,又有些好笑:战前才落下狠话,没想到却是自己成了被敌方生擒的第一人。
带点儿挑衅地告诉了702团7连连长高成自己的身份后,见那个小兵看也不看自己就要跟着高成离开,袁朗莫名不爽,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了他:“喂,兄弟。”
那个瘦小的义务兵转过头来,袁朗对上他的目光。看着那双和阿炳一样、却不再空洞的眼睛,袁朗笑了,脱口而出:“我是你的俘虏。”——从前世直到今生,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被有着相同面容的人‘虏获’。
那人退了半步,低下头去,半晌又抬头看向自己,孩子气的脸上仍旧带着腼腆和不知所措。
“……这些武器,应该由你来支配。如果真在战场上,它们可都是你的战利品。”袁朗为自己刚才的话,下了一个说得过去的注解,闲闲地笑着。
那个义务兵想了想,上前拾起袁朗的武器,然后匆匆离开——袁朗收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小兄弟……你是阿炳吗?
当三发绿色信号弹在山林间升起时,集结在山脚下的士兵们纷纷钻进各自的步战车内——演习,结束了。
袁朗跟着钢七连一行回了营地,途中问到了那个义务兵的名字——许三多。一样的容貌,不同的名字,微妙的矛盾感,却同样适合他。
战车队在林间空地上环行,倾轧出漫天烟尘,然后停入指定位置。
车门一开,袁朗率先跳了下去,然后看着许三多最后一个抱着武器下了车,又要直接跟上七连的人离开。
“许三多。”袁朗叫住他,有些无奈,自己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竟然从碰面到现在都一直被他忽视。前世阿炳即使看不见,也会紧紧跟着安在天;今生许三多双目清明,却没有真正将袁朗记进眼里。
许三多终于转身走向袁朗,将狙击枪交给对方,然后把手枪别回袁朗腰间。
看着低头为自己别枪的青年,袁朗深吸了口气,想起了前世表彰大会后,阿炳偷偷往安在天腰侧衣兜里塞糖的情景……记忆就这么突然与现实重叠,他几乎要认定这人就是阿炳。
“……喜欢这些枪么?”袁朗看着许三多不舍地将手自枪上移开,重新站好。
许三多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袁朗腰间的手枪。
袁朗静静注视着许三多——阿炳无论想什么、要什么,都会毫不掩饰地直接表达出来,活得任性,但也坦率。现在面前这个青年,却似乎总是压抑着自己,然而眼神的期盼却是骗不了人的。
倾身向前,袁朗靠在许三多耳边,轻声道:“想不想要啊?”
许三多微微退开:“这……这是军队的财产。”
袁朗看了他一眼,退开身,用周围都听得到的音量问许三多:“我是说,想不想到我那儿去?”——如果钢七连就是今生‘阿炳’的乌镇水乡,那么……今生的‘安在天’还能再带走他吗?
许三多没有立即答复,而是侧头看向七连的战友。袁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和许三多目光相接的,是个气质干净温和的男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安在天。
许三多回头望向袁朗,立正,大声答道:“报告!我是钢七连第4956个兵!”
袁朗看了眼那个男人,又看向许三多——即使自十岁起就逐步恢复了安在天的记忆,但是因为成长环境、乃至家庭、学校、工作的不同影响,他不得不承认:今生的袁朗,和前世的安在天……很不一样。如果许三多就是阿炳,他即使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仍然会无不避免地被安在天那种气质的人吸引吧……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袁朗有些不甘,第一次有种输给安在天的感觉——即使那是前世的自己。
“是!”许三多答得毫不犹豫。
袁朗看了他半晌,忍不住用武装带在许三多头盔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告别了敌方连长,坐上齐桓来接他的车。袁朗望着窗外,一路无语。
回了A大队,堂堂中校袁朗被义务兵俘虏的事儿就炸了锅,众人都挤眉弄眼地凑上来八卦事情经过。
袁朗瞥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老子被俘,自罚20圈。”然后就扛着木桩跑去了操场。剩了一众对真相好奇到死的人在原地想得抓心挠肝。
跑完20圈,空中已是月明星稀。袁朗坐在操场绿地上,扯着领子扇风。想起今日的相遇,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夜风阵阵,扫过耳侧,似是故人的低语。袁朗缓缓闭上眼,仰躺在草地上——我是安在天,而许三多……不论他是不是阿炳,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二人都已与前世大不相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