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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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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阙
我第一次见到幺儿,是在一处村庄。阿妆和我说,她希望我能帮她杀一个人,是一个孩子。我同意了。皇家之中,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在这边转了三四天,手下的人去附近地方去找了,这个孩子只是理论上没死的人,甚至没有名字,唯一确定的就是手腕上胎记。
前面闹哄哄的,是几个孩子在吵架的样子,我可不想过去凑热闹,于是向一边走去躲开了。谁知道那孩子堆中冲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径直向我这边冲过来。她停在我面前的时候,很稳。我拽住她胳膊,免得脏了自己的衣服。后面小孩子没有追过来,大概是不想继续和这团脏兮兮的人打交道。
我将她推开我面前的时候,力道有点大。她磕在一边的摊铺上,却反手拉住我。“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新来的吗?”我不想和她费时间,没打算回答,只是冷冷盯着她拉着我的地方。“呐,送给你。”她张开手掌,一只蟋蟀在她手掌里虚弱地躺着,果真是乡野丫头,没大没小还没有见识。
我实在着急找人,便狠狠拉过她手,想把她手掌里的蟋蟀拿过来摔在地上,谁知这么一拉扯,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胎记。“我叫齐炔,是新来的,你叫什么?”
“师父叫我幺儿,他们叫我幺女哦。”她向后一指,结果发现那些孩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你住在这村镇里面吗?”
“不是啊,我住在山里面,和师父住在一起,你要去看看吗?我还没有带朋友回过家嘞,别人都这么做过。”我想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现在不着急杀她,等我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动手。
山路弯弯曲曲,我走得十分费力,她像个猴子一样,在前面窜一下,后面跳一下。嘴里叽叽喳喳,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我早就想办法让她闭嘴了,最好是永远的那种。可能是见我走得太困难,她终于停止了蹦跶,走到我身边,拉住我手:“我带着你走,路我熟,不会出事的。”我看着她脏兮兮的小手,内心可是有苦说不出,何必摸清底细?抓住机会杀了她不就好了。真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我第一次到山洞里面,奇形怪状的石钟乳,迂回环绕的连环套,自然果真神奇,而能发现这处居所的人也是奇人。“咦?师父好像出门了,你等等吧,他过些时候就回来了。”那脏兮兮的小家伙当着我的面便开始脱衣服,我一个心惊肉跳:“你这丫头干嘛呢?”她看我把她手腕握着死死的,可能是劲太大了,她委屈地小声嘀咕:“好疼,你不是嫌弃我脏吗?我想洗个澡,我平常很干净的。”我以为她没看出来,但是她实际却一直知道。幺儿一直聪明,到后来也是。
“那你也不能在我面前脱衣服啊?这是什么习惯?”我因为慌张后的强装镇定,语气一下子变重了。看她懂了,我便把她放开:“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去后面了,我就在前面坐着平复心情。幺儿再次出现的时候,一身嫩绿的裙襦,一张白净的笑脸。
“好看吧?这是我最漂亮的衣服啦,师父给我买的。”这师父究竟是谁,竟然能找到这地方,还把这个孩子拉扯大而一直不被人察觉。关键是,这位师父还很有眼光,绿色的确很适合幺儿。
“我给你做饭吧。”她急切地展示她的热情,我就不好拒绝,而且其实我根本不会做饭,如果让我做,我还是带她去山下饭馆里吃一顿吧。她像模像样地做饭,我就像所有等饭的人一样,左看右看,书籍内容千奇百怪,山洞布置也不似平常猎户。我其实有种隐约的感觉,这位师父不是很好对付。要从他手里得到幺儿,怕是很困难了。
我们这一等,便等了五天。幺儿怕我无聊,给我讲各种有意思的事情,山野之中、自然生灵,我听得津津有味,从小生长于京城,哪有机会见识如此广阔且充满生机的天地?我也理所当然享受着幺儿给我做的饭,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和她出去拾柴火。我看她对各种草药虫子如数家珍,心中越发好奇,这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等看到属下给我的飞鸽寻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消失的时间太长了,得赶快走了。临走时候,幺儿着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说她还没有把朋友给师父看呢,师父又会说她骗人了。我安慰她说我还会再回来。
“而且,幺儿,你记住,没有师父的陪伴,切忌一个人去山下。”
鬼使神差,我叮嘱了最不符合我身份的话,我知道,我不想让她死。其后,我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看她拾柴,看她采药,看她和蝙蝠和白狼勾肩搭背。一次,在看着她睡熟之后,我离开下山,半途中碰到了一位女子。她身着劲装,面色却超然物外。“你跟踪幺儿,所为何事?”她问我。
原来她师父竟是一位女子,我一时之间有被人拆穿的窘迫:“只是身为朋友,在暗中关照罢了。”那位女子一个眨眼功夫便到我面前,她盯着我,目光犀利且冰冷:“你还是走吧,你这样的朋友,幺儿何德何能敢于奢求。”我知道她看穿了,我也没有办法解释,只能拱手告退。回到驿站的时候,桌上有书信,说父亲病重,家族中动荡,我必须立马回去,继承爵位,这时我才发现,我竟然像最为猥琐的人,已经偷偷跟着幺儿两月有余。为了打消心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快马赶回京师。
等我安顿好一切的时候,我接收到汇报,说发现那皇女踪迹,已经除掉。那一刻,我以为我自己要死了,我出奇愤怒,他们竟敢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手!我托词有事,赶回山村,却半路上遇到只剩一口气的一位属下:“妖女没死,疯了。”
幺儿屠杀了三个村子,一时间人人自危。我命人赶快去请高人前来,控制住幺儿,我暗中跟着幺儿。看她在树林之中疼得打滚,看她哭,看她吐出黑色的血,看她眼睛血红。我知道,她还有意识,她不想杀人的。
比我的人更快的是她师父,出现带走了她。我跟不上她们的步伐,但我知道她们会去哪里。到了那儿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我看着幺儿怀中的那位女子飘散在风里,我看着幺儿困惑着急,到处呼唤自己师父。她在那一片,呼唤着师父,直到第四天,晕倒。我将她带回山洞,照顾她。我身上有脱不开的责任,是我害了她,还有她师父。我无法责怪我属下,因为他们做的,是我给他们之前下的命令,其实错在我。
在幺儿身体状况稳定之后,我离开了,我觉得幺儿不会想见到我,但我没想到,幺儿是把我这个朋友忘了,彻彻底底。
等我再见到她,她已经是在锁妖阵之中了,我看到她和陆姜一起晒月亮,我看着她,她看着陆姜,我能看出来她喜欢陆姜。淡淡的,也还是喜欢。我不服气,明明是我看了多少年的姑娘,为什么就短短一段时间,什么都变了。
我忙着处理朝中事务,为陆姜铺路的时候,他正在和幺儿在一起。即使陆姜要杀她拿她入药,她竟然也那么淡定,还向我要刀说什么死的均匀一些。陆姜不是东西,我觉得幺儿也不是。凭什么?那本来是我的,现在竟然成为别人的。
当我看到宫中蝙蝠的时候,我知道,是幺儿的救兵到了。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幺儿在自救,但我清楚,锁妖阵与诛妖阵的变化之间那一点小小的空隙,妖是进不去的,只有能吸附灵魂的灵物才能保住那魂魄。当天,我带着我求取的玉佩过来,堪堪接住了那幺儿的魂魄。这次,她可是我的了,彻底的,全新的。
大宝找过来,我知道他是谁,只是告诉他照顾好玉佩,我已经去了魔界求取到能重塑身体的燃木。魔界当时自然是不愿给的,谁知魔尊的夫人来了,她看着我,叹口气:“阿鸦,给他吧,如果他能救活幺儿,正好我还要与幺儿一齐养蛊虫玩呢。”
魔尊是极其听夫人话的,同意了。我得到了燃木,又去了极寒之地找到玄冰,置于燃木之内,阴阳达成平衡。我回家,将玉佩里面的那缕残魂放入其中,便开始养媳妇了。全心全意,等着她回来,她只能嫁给我了。我准备了好多婚礼用品,弄得管家莫名其妙,我才不会和他解释我等的人要回来了。日子仍旧是暗流涌动,陆姜大肆搜罗与幺儿相似之人,付出和收获引起的心动从来不是单方的,可惜陆姜失手了,他没把自己搞明白,而我多么幸运,比他早知道了不知十几年。
我疑心府里有奸细,因为陆姜借口微服私访,来我府上,趁机搜寻一遍。朝堂之上的人以为是在找我企图造反的证据,我知道他在找一个死了的人。对不起,我是不会让他再带走幺儿的。
幺儿活过来,哪成想忘记了陆姜,是上天给我机会从头开始,那么我就千百倍对幺儿好。宫中传出有刺客的消息时,我想起那天夜里站在我面前的大宝。我知道,大宝是不可能有这种计划的,唯一可能便是幺儿记起来全部了,我骗她,陆姜伤她。
不得不说,我忐忑的很。幺儿是怎么看待我的,她会不会离开我?而幺儿却告诉我她很喜欢我,我无条件相信。幺儿也许会隐瞒,但她永远不会骗人,我知道的。后来的日子,是我一生中的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幸福得令人战栗。
我仍旧策划着谋反,可以说没有原因,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命。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懂,而且陆姜已经对幺儿动了心思,我是绝对不会让出幺儿的。出征,战败,被救。我一直想着幺儿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害怕得哭 。结果那晚丽娘拿进一封书信。我呵斥她不经允许便进来,丽娘只是将信给我。
我说过,陆姜不是个东西,他云淡风轻地和我讲,他给幺儿喝了多少为她特制的茶水和点心,他说待我回京便赐婚我和丽娘,在此之前,希望听到丽娘的肚子里传来喜讯。他还说,我最好对幺儿狠一点,一定要像他当初一样狠。世间乌鸦一般黑,我别想当那个例外。丽娘开始脱衣服,我将书信扔到她脸上:“本王现在还受伤着呢,你是想让本王死吗?”丽娘出去了,我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陆姜不会放过我的。
我瞒着幺儿举办这一场婚礼,幺儿还是到场了。她穿着绿色的衣服,就像是当年那个让我看蟋蟀的小女孩她手里的蟋蟀,脆弱还坚持渺茫的希望。她没有看我,她将我给她的镯子给了丽娘,我和她走到了这一步,我伤了她。丽娘怀孕之后,兵部尚书便与我结为同盟,毕竟自己的女儿,谁愿意拱手让死。比起忠心,血缘才是更为重要的。
那天我回来,听说丽娘流产,是幺儿所为时,我真的气到了。幺儿性情刚烈,要是气急的确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看着跪在下面的幺儿,我问她是不是她干的。她说不是,我知道这委屈只能让她受了,她一定要等我,等我准备好了就能杀了陆姜,为我,为她出一口气了。之后的一年多时间,我们相敬如宾,每次看着她游离的眼神和空洞的笑容,我的仇恨便更深刻一分。我费了多少心思才争来一个她,现在却像从未拥有。
入宫那天,幺儿没和我说一句。幺儿先行离开,我发动宫变,猝不及防之间,一网打尽。陆姜还是败在我手里,我一直都比他聪明,也比他适合当皇帝。他也知道,他也承认。只是他嘲讽我,江山与美人不能兼得,我还是失去了幺儿。我告诉他,不会的,而且他与鲜卑串通害死几十万大军还妄图加害于我的事情我一定会昭告天下。他最后说的话却让我心凉。他讲幺儿的饭食里面什么都没加,而我却已经做了一切,我们谁都别想回到过去,谁都不配得到救赎。
等我出了宫,旁边的人说幺儿离开时放下了一些东西。是我派人设计右将军之子和预谋炸毁大堤以及其他种种证据,我知道,也许陆姜别的总是算错,但这一次他是对的。陆姜,对于幺儿的脾气并不是一无所知,而我也只是在虚张声势。我拿出身上的火绒,点燃后将那些材料烧掉:“宫中之人,一个不留。”
我回到府里,去找幺儿。我想解释,想质问,然后推开门的时候,我觉得我想逃离。只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幺儿就不会离开我?
最后,我失去了幺儿,我失去了两个我们的孩子。我听宫人说过,他说,幺儿对陆姜说,她对我的喜欢是足以为我生娃娃的那种,那么现在孩子没了,是不是她对我的爱也到了尽头?
幺女
我神识游荡在地府好不无聊,前几日还看看命簿,与那阎王打打麻将,后几日就实在不想了。那命簿里面的事情闹心的不行,而阎王,打麻将的时候脾气太臭,一点都没有麻将桌上的职业道德。阎王问我要不要填写升仙表格,反正现在成了妖神,自动加入神仙户籍,这个表格就只是走个流程,何必还得填写呢?
我果断拒绝。“幺女,听说那殷阙为了你前去魔界,和那魔界的人要了燃木,还去找了玄冰,你是个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毕竟他们对我来说,都是隔了一条命的人,是我之前的人生中的颜色,我不想让那些色彩毁坏了我后来的人生画卷。“我如果魂魄养好了,大概是要离开的吧。”我这么说。
地府真的无聊,我每日仅存的乐趣便是偷窥我身边的人和事。我看到殷阙在我房中读书写字,看到他上朝退朝后都先冲进我房间看我,看着他给我喂汤喂药,看着他每日准时给我读故事。人间的故事极其有趣,可能是人的生命更为短暂的原因吧,所以人的生命总是会积聚在这短暂时间之中迸发出炫目光彩。
每日看他为我付出,变成了我的习惯,有时我隔着镜子吐槽他,反正他听不到。有时我听到他讲的事情大笑,吓坏了门口端茶送水的牛头马面。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我该去人间拿我魂魄了。阎王执着于让我填表,我不肯。“我想了想,人间颇有趣味,不如我在人间报仇,也算是游历一番酸甜苦辣。”
阎王终于生气摔桌了,判官心疼阎王扔在地上的卷宗,趴在那里捡。“幺儿,你可是糊涂了?我今天明白话和你讲清楚,上次我上天去,偷看司命的天书。司命知道,却听之任之。天上地下,无论是神仙魔物还是妖怪,抑或是我这阴曹地府,全想着怎么保你一命,你倒好,明明知道那是魂飞魄散的劫数还往过凑,你别给我装糊涂,你敢说你不知道?你去看看忘川那里的三生碑,上面没有殷阙的名字,这说明什么?”
自然是说明殷阙的出现是为了处理天地之间出现的失衡,或者是他的命格涉及重要的神仙、魔头或者妖怪。妖神,通天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真正的劫数是那殷阙而不是我常说的,陆姜。“放心,我只是去玩玩,不会出事的。我一个妖怪,怎么会爱上凡人?”通天命又怎样,我还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我失败了,一塌糊涂。
当我跪在佛像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佛祖流泪。爱憎贪嗔痴,我到这一步从来没后悔。
大宝带着殷阙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浇花。天罗地网将我捆了个结实。大宝挣扎,却被那些神仙一掌打得出了原形。我猜到了阿阙不会死,他那么聪明。我也知道,他有天肯定会来找我。我只是没料到,大宝是那么信任阿阙。
罢了罢了,不就是魂飞魄散吗?即使不见他,我撑死再活十五年,还不如早点成为天地之间的一丝气,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