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绘卷》一卑酒

1、赖活不如好死

　　赖活不如好死，这是陆潇临的人生哲理，平凡无趣老完一生不如轰轰烈烈地牺牲。旁人劝他安定度日，但是未经风浪，怎能求安定？
　　午时而归，路径一个小土丘，陆潇临走上去，对着天空，恨不得大喊出声。他心有苦闷，却不知如何发泄。太阳炽烈，他未敢直视，渐渐的红了眼。同行的谢一平看他这副模样，从最开始的嫌弃到慢慢有些害怕，最终退后了两步，直到陆潇临逐渐冷静下来走下土丘，才道:
　　“你这是犯了什么病？”
　　“我要当大侠。”
　　这种话听的不是一次两次，谢一平神情顿时冷了，转身就走，留下一句:神经病。
　　他习惯了这样的朋友，十九年如一日，陆潇临的梦想，从未长大。
　　陆潇临幽幽走在后面，索然无味地回了家，见老谢正坐在他家院中摆好的餐桌旁，筷子在手中，蓄势待发。陆潇临走过去，戳了戳竹马的肩膀:“好友，你好歹也客气一下。”
　　谢一平道:“做什么要客气？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
　　陆潇临青了脸，气得不言语，正巧父亲陆奎拿着酒盅过来，乐不可支:“一平说得对，早晚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陆潇临怒了，以旁人不可察觉的速度怒了，他气愤地拉开了椅子，动静大得把树枝上的鸟都吓飞了。
　　“不要开玩笑了！”
　　“啥叫玩笑？”
　　谢一平放下了筷子，面色突然变得不好看:“陆潇临你是真看不上我妹妹？”
　　陆潇临胃口全失，一股子怒气从脊背开始蔓延，连脸上都热得难受。他心里苦，苦得一股子气闷在胸口，几欲喷薄而出。“这不叫看不上。我们不合适，不相配！”
　　陆奎听不下去，用烟斗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别说昏话，吃饭。”
　　陆潇临不依，偏不下这个台阶:“这个婚事不做数，我这是为了谢云珊好，也为我自己好，咱们不合适。老谢，劳烦你对你娘讲了，我和云珊成亲，我会拖累她。”
　　谢一平不语，也不看陆潇临，听了他几句话，从陆奎手中要过酒，咕咚咕咚往下灌，喝光了一拍桌子，打了个嗝，舒坦地站起了身。他瞧了陆潇临一眼，眼神很不和善:“阿潇啊，你也十九岁的年纪，还做着不实的梦，你和小妹确实不合适。她可配不上大侠，纵然只是一个嘴上英勇，梦中称雄的大侠！”
　　陆奎看着谢一平离开，也不恼怒，一口一口抽着烟，神情渐渐倦怠。
　　陆潇临唤了一声:“爹？”
　　陆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仿佛一个被岁月摧残的老者，冷冷道了一句:滚。
　　陆潇临滚了。
　　他正在气头上，便忍不住和父亲继续置气。他跑到离家不远的小河边，用冷水拍打发烫的脸，渐渐的脑子也清醒下来。他茫茫然坐在河边，想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不由得红了眼眶。
　　陆潇临家住上河镇，父亲是个淘石者，做些小生意，家中条件不坏。陆潇临可不想安分守己地继承父亲的衣钵，平时闲来，跟镇上的打手学上几招武功。他自觉那些东西不过是猫儿打拳，只能防身用用。他想当大侠，是一以贯之的想法，但是他的世界，在之前的十九年没能给他这个机遇。
　　家中不愿他学武。
　　这是一个病态的江湖，最近百年出了太多灭门案。没有人追究凶手，没有人为死人复仇。这种风气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大约是如今那白道上第一大组织——竹夜阁，开了个好头。说起来他们的地位也是好听的，但竹夜阁从不插手旁人的事。奉行着优胜劣汰自生自亡的宗旨，独来独往。
　　这个江湖，就算自保也已经很难了，陆潇临还想当大侠？
　　“死无死无妨，我只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跟你们看中的姑娘成亲，当个淘石人，生个一儿半女，枯燥乏味地老死。”
　　陆奎觉得儿子的心气儿太怪，恐怕是乱七八糟的话本看多了。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儿育女，继承老爹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如此平坦的人生，到了陆潇临那里，就成了“枯燥无味”。他想翻风浪，但他算哪根葱？
　　多少人活着已是不容易，陆潇临偏偏想寻死。武人虽好——据说功至上乘的武者，能拥有长久的生命，但是这一天天打打杀杀，要死起来也是很快的，有时不止自己死，还得连累朋友家人一起死。
　　但是，说到底说到底，这一个十九岁只会一些三脚猫拳脚，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凭什么想去那个江湖？
　　陆潇临以前没表现得那么强烈，直至家里同他说了这桩亲事，所有人都很满意，他们觉得陆潇临理应要满意。但是他没有。
　　陆潇临烦躁非常，正巧此时看到谢家小女远远地走了过来，他心一咯噔，不安地跳动着。他想装作看不见独自离开，但不自觉又对上了视线，只能坐在原地，看谢云珊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