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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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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伦的渤海王府在城西一隅,地方不大,房舍简陋,还比不上某些京官给小老婆买的别院。好在院子里栽满翠柏青竹,虽然已经是仲夏,烈日炎炎,他的小院却十分清凉。
正午时分,慕容伦躺在窗边的地板上睡觉。微风拂过竹梢,带来一阵清香。一位少女缓步走来,她身着青白色的纱裙,头上戴着一支朴实无华的素玉发簪。见慕容伦睡得正熟,她笑了笑,抬手止住跟在身后的侍女,自己点着脚尖来到慕容伦跟前。
慕容伦其实睡得并不踏实,他隐隐感觉院子里好像来了人,只以为是府中的下人,便转了个身接着睡。这时,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他猛然起身,见姐姐月柔公主正站在自己跟前笑得前仰后合。
慕容伦拍着吓得扑通乱跳的心口,说道:“你什么毛病?怕我不死是吗?”
月柔公主坐到地上,歪头看着弟弟,“你不是活的好好的?”
慕容伦不再理她,起身往屋里去,嘟囔着:“早晚被你害死。”
月柔公主跟了上来,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笑着说:“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死你?”
慕容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姐,我都多大了,别再拍我屁股了。”
“好,弟弟长大了,我不拍。”月柔公主嘻嘻笑着。
慕容伦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自己这个姐姐平日总是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只要到了自己跟前,就像变了个人。他问:“姐,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月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垂下目光,叹了口气,“心情不好,到你这里透透气。”她抬起眼眸,目光淡漠地看着风中摇曳的竹林,“你听说了吗?大秦来求亲了。”
慕容伦蹙起眉心,大秦遣使来求亲的事情他知道。秦国天王苻坚年轻有为,即位至今把秦国治理的极好。如今秦国已是燕、秦、晋三国中国力最为强盛的一个。这次秦国求亲,无非是想笼络燕国,皇上虽然没有立刻答复,但是非常看重此事,已经和皇后商量了好几次。
月柔公主转身坐到榻上,嘟起嘴,目光悠悠地落在脚下,“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慕容伦心口发紧,“二十六岁。”
月柔公主苦笑,“我只比死去的献怀太子小两个月,慕容伟的儿子都满地跑了,我还没出嫁。”
“那这次秦国求亲……”
月柔公主抬手止住弟弟的话,“父皇本想将我嫁过去,你知道皇后怎么说吗?她说月柔是老女,若将月柔将过去,只怕苻坚会觉得大燕轻视了他。”
慕容伦悄悄攥紧了拳头,“那皇后准备将谁嫁到秦国?”
月柔哼了一声,“你猜不到吗?自然是她的女儿清河了,只不过清河却不想嫁。”
清河公主抓起枕头怒气冲冲地摔在脚下,清源阁中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胆战心惊,只有她的贴身侍婢还敢站在公主身边。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即便是眉峰倒竖,一脸怒相,清河公主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风情。她是大燕出了名的美女,天下能与她美貌齐名的,只有她的弟弟慕容冲。长得漂亮就是资本,骨子里自然带着高傲,清河不能容忍母亲想要将她嫁到秦国的想法。
身边的宫女劝道,“公主消消气,嫁到秦国是好事,月柔公主想去还去不成呢。”
清河上前拧住宫女的脸,“好事?好个屁。你以为苻坚是想找老婆?我到秦国去,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人质,到时候谁管我的死活?”
宫女疼得呲牙,清河松开手,她又忙说:“太子殿下最疼公主了,公主可以让太子说说情。”
清河冷冷一笑,“二哥才不会管我的事,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他的宝贝儿子。”
渤海王府中竹影摇曳,慕容伦和姐姐相视而坐,想起故去的母亲,心中酸涩。母亲去世的时候,慕容伦刚刚三岁。自幼失去了母亲的照顾,慕容伦与姐姐在宫中成了无人在乎的野草,姐姐二十六岁还未嫁人便是证明。
慕容伦低着头说:“如果母妃在世就好了。”
月柔叹了口气,没有应声,过了半晌才说:“其实不嫁人也没什么,我是在意的是皇后说的话。我成了老女怨谁?我年纪正好的时候,她也想不起我来。”她抬眼看向弟弟,午后柔光落在他脸上,恍然若梦,“不光是我,还有你。当年你与王惠珍要好,若不是……”
“别说了。”慕容伦打断姐姐的话,把目光转向窗外。
微风拂起衣角,他目色深深,“往事何必再说?早已物是人非了。”
月柔抿起双唇,注视着弟弟的背影。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又扬起笑容,“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宫了。”
慕容伦点点头,目送姐姐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后面。天空蔚蓝,竹色苍翠,慕容伦坐在窗前,看着竹子出神。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心情低落,便跑出去学画。那时候,与自己从小要好的东海候慕容令向他介绍了学者孙冠儒。孙冠儒最擅长画竹,他与慕容伦一见如故,除了教他绘画,更与他聊起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他说,竹本是草,却活成了树的样子,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恩泽四海,也要为亲人遮风挡雨。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下人通报,东宫派人送来了拜师的伴手礼。慕容伦点点头,让人收到库房。看来,是时候去孙先生那里走一趟了。
数日之后,慕容伦拿上太子精心准备的伴手礼去了孙冠儒的宅邸。孙冠儒早已年过花甲,看着倒精神矍铄。他的宅子在京郊,平日里达官贵人的车马可是进不了门的,如今渤海王到了,孙冠儒却亲自到门口迎接。
慕容伦受宠若惊,忙搀住孙老,“您怎么还出来迎我,真是折煞我了。”
“渤海王许久不来,很是想念。”
二人谈笑着来到茶室,书童为慕容伟奉上香茶。
孙冠儒说:“这是今年的碧螺春,王爷尝尝。”
茶香袅袅,慕容伟轻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免不得要从孙老这儿讨些茶叶回去了。”
“已经给王爷备下了。”孙冠儒笑笑,“王爷许久不来,应该不是特意过来喝茶的。”
“我这次来,一是看望先生,二是有事求先生。”
孙冠儒早已经料到慕容伟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是王爷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是太子的事。”
慕容伦将太子想要请孙先生做皇孙老师的事情说了一遍,孙冠儒轻轻地点头,“孙某早已起誓,此生不再收徒,王爷还是转告太子,孙某恕难从命。”
慕容伦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便笑了笑,起身告辞,孙冠儒送他来到院门。
慕容伦躬身施礼,“先生若是进城,一定要到我那坐坐。”
孙冠儒点点头,“王爷所托之事,孙某实在抱歉,还望王爷体谅孙某的难处。”
“先生这么说就言重了,本就是我唐突了。”
天上有几朵浮云,门边的桑树投下一片阴凉,孙冠儒说:“王爷眼中有心事。”
慕容伦一愣,随即笑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先生,我是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实在愧对姐姐。”
孙冠儒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天边的云彩,“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慕容伦扯起嘴角,却发现脸上的笑容早已经僵硬,他叹了口气,“告辞了,先生保重。”
孙冠儒点点头,“今日之事没能帮上王爷,我实在过意不去。若是太子因为此事为难王爷,孙某可就罪过了。不如这样,我向王爷举荐一个人,王爷也好到太子跟前交差。”
“如此甚好,孙老想要举荐何人?”
“是我的同门师弟,青州品源书院的院长林品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