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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鹳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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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齐对峙,边境之争此起彼伏,边境防务自是重中之重,两国君主均会四处巡视以曾威仪,以定军心,周国太师掌政,东巡便被太师暂代。蒲州新筑层楼,镇河外之地,又名鹳鹊楼,因时有鹳雀栖其上而得名。
这是明珠第一次登上这样的高的层楼,远处即是周齐两国的边境——奔流入海的黄河,大河从漠漠云中南下,一泻千里的冲到桃林高地,过蒲坂,越函谷,包砥柱,吞三门,在广袤的山原间铺开,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在南下东折的初段,鬼斧神工般开辟出 “河包砥柱,三门而过”的险峻奇观,砥柱本是一片孤山,当道矗立,阻拦河东去。大禹治水,举凡山陵当水者,皆凿通水道,河阻砥柱山,大禹便从两边破山通河。中央主峰孤立水中,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在水中犹如通天一柱,人皆称为砥柱山,这便是中流砥柱的典故。大河从砥柱两边分流,中央砥柱与两边的山峰便如大河的三道大门,时人呼之为三门。
宇文护在她身旁,观赏者这奔腾的河水,与远处的群山,开口道:“登此楼,有魏武帝‘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之感。”
明珠看着他,复又看向远处的河水道:“河水滔滔拍山而去,不可扭转的浩渺天工,天下英雄皆敬畏之,萨保以为魏武帝北征乌丸之时是何等的心境?”
“感天地之浩大,叹家国之兴衰,魏武帝一统北方,然西蜀刘备东南孙权皆是人杰,天下三分而未统,”说着他看向她,“而今也是一样。”
她垂下眼睑,细细地思索着,而后再度将目光投向远方,“你觉得你会改变这个现状。”
他答道:“这是上百年来,英雄之人,所秉承的理想。”
时光在这一刻突然停住了,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始皇帝的名字,他们这一代真的能够做到吗?
却听他继续问道:“明珠,你觉得为什么要征服天下?”
为什么要征服天下?这个问题她亦想过无数次,父亲、叔父那些求娶她的人,为的都是征服天下,她如是回答:“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不如此,别人就要如此,齐国陈国虎视眈眈,窥视天下久矣,况且分之愈久则合之更难,东周五百五年的战乱,始皇帝一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书同文、车同轨,尚且为六国之人抵制,如今士庶之争、郡望之差、门第之别虽不及以往,久而如此合之更难。征服天下,是为了消除天下的隔阂,哪怕因此死伤整整一代人,也好过多年之后,嗜杀人者方能一之。”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如同高宗武丁的王后妇好一般,你的心胸、你的气度、你的秉性、你的智慧都是为政治而生的。你知道吗,这是我初来长安叔父问我的问题,后来我问过清漪,也问过现在的太后。”
明珠突然感到好奇,问道:“那么她们的答案是什么呢?”
宇文护的眼光再度转向遥远的河岸,夕阳映照在他俊朗的容颜上,他的思绪渐渐飘到了二十年前,初见清平郡主时的情景,他如是道:“清漪曾经这样回答我,无论多么雄伟的一统大业,都是兵凶战火,只要有战事的地方,一定是生灵涂炭,百姓受苦。无尽地动荡之下数代人都为之死伤,东西对峙、南北相争,有纷争是因为天下还有隔阂,天下不是要去征服,而是要去改变,人心不仅仅是去拉拢,更要去平复,那才是天下一统的真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一年年兴师征战,一年年无功而返。天下一统的确需要一个契机,隔阂的消弭,需要的不仅仅是博大的胸怀,亦非是平衡的权谋,而在于制度的完善,人心的收敛。”
她若有所思道:“这便是守业更比创业难的含义吧。”
突然想起些什么,她继续问道:“那么太后呢?”
他笑了笑,而后正色道:“家国,家国,世家先有家再有国,可无国但不可无家,是以天下大乱而独存,她深谙此道。在她眼中男人靠征服天下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天下,她要的是群臣匍匐在脚下,天下匍匐在脚下,家族永远兴盛,却不知没有不亡之国,更无长盛之家,只靠权谋与出身,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她知道,这是他对独孤般若的最终评价,这个女人所倚仗的一切,根本不足以辅佐他成就一个盛世,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以卑鄙对臣民,臣民最终亦将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于他们的君主。
他与她就这样对视,她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柔情,“所以你选择了我?”
“不,是你选择了我,选择了我们之间死死环扣的宿命纠葛,如果天意如此,就让我们一起在这南北乱世中掌控命运、一统河山。”
“好,”她抬眸,却见他离她越来越近,她低下头,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她莞尔一笑,让他的心更加融化,竟然直接吻上了她,就在这夕阳映照的鹳雀楼上,两个拉长的身影,不知为何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她,却见她脸上浮起阵阵红晕,再度看向周围的景色,与城楼守卫的士兵,终是尴尬地下楼去。
他们就这样走过一个个城池,直到东巡即将结束,她也要回突厥去了,回去待嫁,回去助他攻打齐国,她下意识地关心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小心。”
他亦如此回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