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在匣》悬刀

4、诬陷

　　天彻底黑下来后，府内已经落了锁，但欢欢笑笑住的屋子里却仍旧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他们住的这座小院位置紧挨着正房，由一个月亮门相通，只要绕过影壁就能过去正房，可以说方便得很。

　　　而此刻入夜，万籁俱寂，在把伺候的丫鬟赶到外屋后，欢欢笑笑却挤在一张床上，前者窝在床的里侧，手里摆弄着九连环，后者则坐在床边，双腿无意识地晃荡着。

　　“你觉不觉得新来的那个丫鬟很烦。”邱亦笑仰头望着天花板，表情百无聊赖。

　　“我没空搭理她，怎么了？”邱亦欢半垂着眸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他的侧脸此刻看上去冷酷而不近人情，与白天的生动活泼简直判若两人，但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和平时与他性格迥异的同胞兄弟如出一辙了。

　　“我那天看见她偷了棋罐里的棋子。”

　　邱亦欢闻言瞬间放下了九连环，双胞胎的目光一同望向摆在窗下桌案角落里的棋盘。

　　质地通透的棋盘在淡淡月光下显得更是剔透无比，这整套东西从棋子到棋盘全是由冰种翡翠制成的，说实话并不实用，想来也知道不会是易邪置办的，而是在某次中秋灯节时，因易邪染了风寒，最后只能是由邱锐之带三个小孩出去逛街。于是当时路过玉石店时，邱亦欢随手一指，邱锐之便看也不看就把东西买下了，可以说当场便让玉石店老板欣喜若狂。

　　但是东西买回来，双胞胎却根本就没动过几回，他们只是单纯觉得这玩意儿好看而已，每次邱亦欢若是真想闲来摆弄会儿围棋，却都是用另一套实木制的棋盘，可尽管这般，他也不能忍受任何人觊觎他的东西。

　　盯了棋盘一会儿，邱亦欢缓慢起身下了床，一步步走到书案边，手探进棋罐里，随意抓了几个棋子掂量了两下，表情若有所思。

　　“她还挺聪明的。”过了一会儿，邱亦欢才略显不悦道：“就拿了几颗，刚好不容易叫我注意到。”

　　“切。”邱亦笑却不屑道：“她要是聪明就不会让我看到了。”

　　“所以只是自作聪明。”邱亦欢啪地一声把棋子都扔回去，转身回到床上道：“也好，她之前总是夹青菜到我碗里时我就不爽了，都是想着爹爹叫我别太挑食才忍着的。”

　　“……是啊，爹爹总是爱管我们。”

　　提及易邪，双胞胎便瞬间沉默了下来，唯有此刻，他们才真正像两个寻常想念父母的孩子，褪去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淡漠，变得稚拙而萎靡不振。

　　“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邱亦笑忍不住道。

　　“不知道……我怕他不想要我们了。”邱亦欢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默默道。

　　这句话可把邱亦笑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哥哥总是能比他更能洞察旁人的情绪，因此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爹爹是因为生父亲的气才离开家的，而他不带走我们，是不是因为一看到我们就会想起父亲呢？”邱亦欢道。

　　这话无疑是危言耸听了，但双胞胎终究还是孩子，还是思维颇为活泛的孩子，他们听多了隔壁唐揽洲家的狗血轶事，因此对此种戏文般的逻辑一时深信不疑，两个小孩霎时感觉大受打击，都呆坐在床上一蹶不振起来。

　　可这种愁云惨淡只维持了片刻，邱亦笑就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道：“不对啊，我将来肯定会跟邱江冷成亲的，我们还是会和爹爹生活在一起，会被爹爹抛弃的只有你和父亲罢了，我干嘛要伤心呢！”

　　说完他整个人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可邱亦欢却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别白日做梦了，过年的时候外公遣人来给咱们家送年礼，在大人们寒暄的时候，我看见有个比咱们大一点的小子，偷偷跑到后院去跟江冷献殷勤了，瞅那样子他们貌似还挺熟的，你没戏了。”

　　“什么！？”邱亦笑登时大怒，责怪他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也现在才告诉我棋子被偷了？”邱亦欢不高兴道。

　　“那能一样吗？”邱亦笑咬牙切齿道：“邱亦欢，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啊？”邱亦欢不以为然道：“有种找去云逍派啊！”

　　邱亦笑本来正生着气，但听他这边提到云逍派，便是突然灵光一闪，朝他扑过去摇晃道：“对啊！我们可以去云逍派找爹爹和邱江冷啊！”

　　“你的意思是……离家出走？”邱亦欢按下他的脑袋，翻身坐起来，接着皱眉道：“这根本行不通，父亲的玄衣卫成天都跟着咱们，就算咱们趁夜里走，但第二天丫鬟们找不见人肯定要告诉父亲的，我们根本跑不远。”

　　邱亦笑还不太甘心：“总要试试才知道吧？”

　　“要去你去试，到时候挨打也是你来挨，可别再说我叫你背黑锅了。”邱亦欢说完就躺下睡觉了，不再去理会他。

　　邱亦笑无言以对，但又憋不住火，因此一把便将他身上的被子扯过来卷到自己身上，惹得邱亦欢也动了气，于是这一晚上双胞胎就这么来回拉扯，直到折腾到半夜，才终于堪堪睡下。

　　…………
　　……

　　第二天，在外屋守夜的丫鬟起了个大早，也将还睡着的双胞胎叫起来伺候洗漱，跟着她一齐伺候的小丫鬟见状有些担忧，因为她来这院中当差得比较早，还算了解两位少爷的性情和习惯，知道此刻他们大约还没睡醒，但那守夜的丫鬟却不介意，在将欢欢笑笑穿戴完毕后，她就告退前去正房了，将布菜的活计交给了小丫鬟。

　　丫鬟走出门后，去正房的一路上有些忐忑，按说眼下易邪不在，她也不必去正房说一声少爷们是否起了，别的丫鬟也都劝她，此刻最好还是不要去正房触阁主的霉头。

　　但奈何丫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也并不指望自己能一步登天，只是想着有机会自然是要碰一下，赌得就是男人的劣性，若是不成，就只当在阁主面前露个脸，也没什么的。

　　只是她这般想得倒好，等踏进院里，却兜头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侍卫拦住了脚步，寒露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眯起眼道：“夫人如今不在府上，姑娘还来做什么？”

　　“我……”丫鬟受了惊吓一时语塞，正磕磕绊绊的时候，倒是院中正在练功的邱锐之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让她过来。”

　　丫鬟闻言舒了一口气，甚至脸上还不禁带上些喜色，袅袅婷婷走过去行了个礼道：“禀阁主，两位少爷都起了，眼下正用膳呢。”

　　邱锐之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中的剑，问道：“他们昨夜睡得安稳么？有没有说些什么？如若闹着要找他们爹爹之类的？”

　　“这……并没有。”丫鬟怔了下道：“两位少爷都很乖巧，从来都不——”

　　“行了。”没听到想听得，邱锐之皱眉打断她，道：“你下去吧。”

　　他语气十分果断，丫鬟也不敢违抗，应了一声就退下了，走出主院的时候却不免有些失望，恍惚之下没注意邱亦欢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前，讶然的同时也连忙行礼道：“二少爷。”

　　“你从我父亲的院里出来。”邱亦欢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陈述道。

　　丫鬟不明其意，只能解释道：“奴婢只是与阁主禀报两位少爷的日常起居罢了。”

　　“父亲不关心这个。”邱亦欢仰头，纯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爹爹不在，你就没必要去正房。”

　　莫名从面前小孩得身上感觉到一丝凉意，丫鬟的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僵硬。

　　“这……”终于在她忍不住想要再次辩解时，邱亦欢却忽地露出一丝微笑道：“别担心，我不会跟爹爹告状的，去帮我把上回姑姑带的关东糖拿来吧，我要吃。”

　　从前易邪在家时，是不会叫几个小孩吃太多甜食的。

　　丫鬟闻言霎时放松了神经，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点糖就能给打发了，嘴上却道：“奴婢这就去。”

　　邱亦欢看着她走远，却没回屋里，而是迈步走向了前院。

　　寒露见是少爷拦也未拦，倒是邱锐之见儿子跑过来有点头疼，但目光触及欢欢脸侧还残留的一点红印，眸色就暗了暗，放下剑问道：“怎么了？”

　　“父亲……”邱亦欢仰脸可怜巴巴道：“你要纳妾吗？”

　　“什么？”邱锐之莫名其妙，皱眉道：“这话你听谁说得？”

　　此刻邱锐之还有些庆幸易邪不在，若不然蠢儿子这番胡说八道让他听去，自己八成就又要摊事了。

　　“我屋里新来的丫鬟，叫听兰的。”邱亦欢抿了抿嘴唇道：“她说你喜欢她，会纳她为妾，以后就是我们的庶母了。”

　　邱锐之闻言脸色倏然一沉，但知子莫若父，某些时候，他还是比易邪更了解自家两儿子的德行，于是便蹲下来，直视邱亦欢的眼睛道：“你和笑笑若不喜欢这个丫鬟，我就立刻叫人将她换掉。”

　　但邱亦欢没有就这么顺坡下驴，而是继续委屈道：“她还在我房里偷东西，被我撞见也有恃无恐，因为她说这些东西迟早都是她的……”

　　说到此处，他的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上前搂住邱锐之的脖子道：“父亲……我不要庶母，更不要继母，永远——都不要。”

　　最后几个字其实是颇为咬牙切齿的，但那种憎恨的余味却多数淹没在了哽咽的声线里，邱锐之不知听没听出来，他任由小孩搂着，半垂着眸，片刻后才抬手轻抚了一下小孩的背，然后将他拉开来，道：“我知道，这本来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回去吧，至于那个丫鬟……我向你保证自明天开始，你便再也不会见到她。”

　　“嗯。”小孩这才破涕为笑，被一旁的寒露领着回自己院里了。

　　邱锐之看着小东西的背影，心中却忽觉好笑，他当然知道自家儿子的话多半不可信，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处理一个丫鬟而已，又有什么不能依的。

　　谁叫他毕竟是自己和邪儿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