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十九计 半醉半醒半葫酒 ...
-
朱漆半褪，杂草丛生，偌大的院子里愣是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这样冷清的府宅，正与先前华丽丽的兰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大将军倒是做得失意……”莫妖与上官并排坐在屋外门阶上，“堂堂将军府竟这般寒碜。”
“空关三年了。”上官淡淡一笑，用一种怀念的眼光打量着整个庭院，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停了很久，忽又喃喃自语，“以前也不是这样……姐姐在时，这里很美。”
莫妖饶有兴趣地看他神情落寞，堂堂将军此时却像个有点倔强的孩子。半晌，她朝房门努一努嘴：“怎么，不进去看看兰子湮？”
上官的迟疑与犹豫莫妖自是看在眼中……这两人之间，果真是有些奇怪。
又是过了许久，上官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点点头对莫妖道：“好。”
他利落起身，轻轻弹开尘土，却是举步朝相反方向去了。
莫晗烟虽不解，轻挑起一边眉，却也没叫住他。
隔了一会，果见将军又回来，只是手上也多了一样东西。
上官翊把手中黑纱斗笠塞给莫晗烟，轻声道：“以后路上，用再装睡了。”声音掩在门后，他并未多看她一眼，就径直入屋带上了门。
莫妖怔怔看看怀里的东西，终是没动。
“咚咚咚……”敲门声声，在持续良久后依然未有停止的迹象。
岁影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思考了片刻，无奈地认命般轻喟口气，打开房门。
门甫一开，但见沁兰如同一只抽了线的布偶，软软迎面倒在了岁影怀中。
岁影两肩一僵，身形一顿。
“岁影姐姐，我好累……”沁兰的声音隔着布料闷闷地传出。岁影甚至感到她薄如蝉翼的长睫轻轻翕动，与衣服摩挲而发出“悉悉索索”的微响，有些湿，有些凉。
面对这样像孩子一样柔软的粘着自己的女孩子，身为杀手的岁影突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沁兰。 ”岁影犹豫一阵还是开口，“如果莫少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沁兰诧异抬头。
岁影生硬地将她的脑袋按回去，有些无奈道，“就算不是我，上官将军想必也会下手。”
“为什么？”沁兰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沁兰，你要知道，一个人，就是简单的一个人。可一旦牵扯其他，情况就会非常复杂。”岁影努力地寻找合适的措辞，“首先，他不是普通的劫匪，他是蛊夜教的人。蛊夜教并不是你想退便退的，我们看到他的脸，你以为为何他会如此紧张？再者，此人一路升至蛊夜教左使，并不像你想象的如此单纯，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沁兰点点头又摇摇头，抬起眼：“这也不是杀人的理由啊，而且，为什么连那人的妻子也不肯放过？”
岁影看着她半晌，又叹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懂啊。”
因为无所事事，莫晗烟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东方特色的院落，秀美而雅致，像一位温婉贤淑的水一般的女子，诗一样精美。可是因为年久失修，这“女子”如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平添一份苍凉萧索。
这里似乎比想象中的有趣。很多的谜团枝枝节节，牵牵连连，绕进绕出，终于凑成一本极好的剧。
比方说，上官与兰四之间，那种是敌是友的奇怪氛围。比方说，那个所有人挂在嘴上，半神半魔的西宫白虎君。比方说，沁兰与兰四这两个人怎会有牵连。还有岁影，她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身份？
现在又多了一个：上官的姐姐。之前一直相信上官无亲无故，现在看来也不是。
当然最大的谜团还是兰四，其实似乎所有的谜团与他都或多或少的有关系，但是没有人知道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谜底。
忽闻前院传来沸沸嚷嚷的响动，莫妖向那望去，只见灯火通天，人头攒动，有一种非比寻常的威慑感。
闲步向那儿踱去。那是……军队？
六千兵马，整装待发，玄甲束带锐兵刃，高举火把，一张张肃穆英姿的面庞。暗夜里汹涌万千豪情，壮志凌云，正是常年征战的铮铮男儿。
为首一人，与上官正交谈。此人实在没什么正型，不修边幅，衣衫鬓角都略有凌乱，手里提着一葫芦酒，似乎已有醉态，但那对眼眸，分明清醒得很，慵慵懒懒却锐利摄人。一张刚毅而锋芒的侧脸。嘴角斜斜勾起，颇有一股玩世不恭的邪气。
这样的人，一般只有两种，要么是傻瓜，要么，就是深不可测。
发觉了莫妖的审视，正交谈的两人回过头来。
看见是她，上官表情柔和下来，对她笑笑：“这是玉龙卿玉王爷。王爷，这是晗烟。”
那王爷吞一口酒，放声哈哈大笑，快意潇洒。他打量莫妖半晌，用一种仿若穿透的目光，然后略带痞气道，“玉某，还是喜欢别人称我：玉半仙。啧啧，多恣意。”
“在下莫晗烟。”莫妖也用以淡淡一笑，眼眸一转，道，“原来是人称‘半醉半醒半葫酒，半痴半颠半成仙’的玉前辈。失敬失敬。”这一路上，没少在酒楼里听到这位江湖奇人的轶事，却不想竟是一位王爷。
随着他话语，千道视线一下子集中于她身上：绯衣，黑色纱笠遮住了面容，没有武功，但任谁看都知道此人不简单。月色里似人似妖。
“我怎不知……”玉龙卿笑着对上官道，“你何时多了一位如此特别的朋友？前辈一说，叫的我好老。”
“这结识过程实在荒诞，不提也罢。”上官笑道。
“在下去别处转转。”莫妖对此没有多大兴趣，这位玉王爷明显是后一种人，而对于深不可测之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上官看着莫妖的身影走远，几乎回不过神。而玉龙卿王爷以一种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目光胶着那两人。
“现在前线的瘟疫闹得厉害，先前派去的几个御医在路上都被杀了。不过我倒是不担心，澄空和白虎那小子都在前方守着。”待莫晗烟的身影完全消失掉，玉龙卿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又灌了一口酒，“倒是，区区六千的兵马，你打算怎么突围，活着看到澄空他们？”
西国，北境，南洋，三国联合，誓将中原瓜分得渣都不剩。如此劣势，在前线的两大将军白虎与封澄空却奇迹般死撑了三年。
而这位封南王世子封澄空最好的挚友，唯一的外姓王爷玉龙卿，毅然临危请命，第一时间火烧火燎地赶来，嘴上却说着不担心。
上官也不点破，只是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道：“我们兵分几路，乔装成普通商人，低调行事。”
玉龙卿一手执葫，步子摇晃：“这个方法看似有道理，实则很冒险，一旦被发现，面对敌方大军，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你以为，六千的兵马就有胜算吗？我们只能一试。”上官深深望着六千浩荡的兵马，一时间眼里清辉如莹，如同汇集苍穹所有辰星般明亮，因而意气风发。
“明天天亮，全军出发！”
已离开很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呐喊声。莫妖驻足，笑了。
再往前走，就看见后院汉白玉桌边，那白衣如雪的谪仙，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随意地静坐着。头微微向后仰起，正对九天上一轮明媚的皓月。
清风鸣竹，月光淼淼，似有风情千万，意境千万。
莫妖拿下纱笠上前，看见满桌都是奇奇怪怪的草药。
“别动，那种草可以让你全身起疹子。”兰享樾头也未回，一句话，让莫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莫晗烟斜了他一眼，又伸手向另一株草抓去。
“那一株可以让你不停往茅厕跑。”
莫妖闻言挑眉，负手笑道：“兰少馆主好雅兴，负伤吹夜风，月下理毒草。”
兰四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有了笑意。
“兰少这伤，伤得甚是奇怪啊。”莫妖死死盯住他，不遗漏那人半点神情变动。
它在遇匪睁眼时的一瞬所见，黑衣人首领趁机偷袭，这剑本是冲着上官而去。而替人挡剑又瞒下一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实不像兰四的作风啊。
兰享樾没有回答，神情也未动分毫，仿若事不关己闻若未闻。
也正于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便听见有人高呼：“少，少馆主呢？！”大概是众家仆终于发现自家少当家不见了。
“本少同样不认为，阁下会好管闲事到去折磨那对劫匪夫妇。”兰享樾终于闲闲地开口，“等别人出手才是阁下的作风。再者，阁下用以折磨那个女人的方法，也太麻烦了。”
“如果我说，我突然觉得那少妇哭起来挺漂亮的，所以不忍心杀她了，这个理由，少馆主会不会相信。”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大，很多人在寻找着，呼唤着他们的“少馆主”，脚步声也由远及近。看来马上就会有人找到这来。
“嗤。”兰四笑着缓缓吐字，“鬼才相信……”
“少馆主！”
“少馆主你在哪？”
“少馆主……”青衣的身影突然从黑暗里冒出，“老天爷啊，我总算找到您了。”
“老天爷可有那么好找？”兰享樾起身拿扇子敲了一下青衣脑袋。
“得，您还真不好找。”青衣懊丧诉苦道。他看见石桌上七零八落的草药，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将它们全抓在手里，包括那些所谓‘毒草’，“啧，少馆主，你怎么把这些治瘟疫的草药都摊这儿了？”
莫晗烟看着青衣毫不犹豫的动作，瞪大了眼。呃，治瘟疫？！
兰享樾从中扯出一根草，抛给莫妖，笑道，“呐，这是阁下陪兰某吹了一夜冷风的报酬。”然后便率着青衣潇洒离去。
莫妖捏着手里的草药，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即翻开自己的一小片衣领。
嗯，果然，没有起疹子……
上官将军府，虽然失修，占地却也不小。依山傍水，九间主屋错落有致。但要一下子挤进6000多人，实在太勉强。
莫晗烟从后院一路回房，一路奇观。
比如有在好好的院里搭上帐篷，正在生火烤雀肉的；有睡着了从房檐滚下来的；有头上顶个鲤鱼忽然从池塘底下冒出来的……
更有甚者，莫妖在前院里看见一老兄，一动不动站得笔挺。良久，一阵轻轻的鼾声随风传来……
莫晗烟被安排在最偏的西厢房，一路走过，手中便多了许多东西，比如烤熟的鲤鱼，烧焦的雀肉。
此良辰美景，将会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或者说也已不平静。它的脉搏之下，深埋了阴谋的味道，在这夜幕下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它隐隐的跳动。
莫晗烟边深思着前行。正在此时,她看见了前方有人，那是一袭黑衣隐在夜幕里的上官翊。
再往前，可就是兰四那院了。都这么晚了……莫妖心下疑虑，不动声色地尾随而上。
上官敲了兰四房门三声，里屋灯亮，有人启门放他进去，门复又关上。
莫晗烟抿唇而笑：“很好，月黑风高，正是幽会的好时节。”
她停住不再向前，一边吃着手里的烧烤一边听墙角。她的耳力极好，确切的说，她的五感皆超乎常人。在以前刺探商业机密时，她向来做得气定神闲正大光明，没有人会知道她听得见。
“三更半夜来骚扰伤者养伤休息啊。上官将军，你可真做得出来。”兰享樾的声音里有笑意，有调侃，就是没有惊讶。
“嗯。”上官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自然，“我是来告诉你，军队刚才已经潜进来了。明早，就要启程。”
顿了顿，他又道：“子湮，一切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早在三年前就作下决定了不是么？”兰享樾低靡地笑起来，“倒是你……御风，你是个温吞的人。”
然后是沉默良久。
“子湮……”上官的声音很犹豫，“看了三年，我越来越不懂了。我以为，你是个无情的人。”
“嗤！我本来就只是奸商，是你把我想成奸人。”
“……”
“老皇帝第一步打算怎么走？”兰四的声音似乎很愉悦。
“沿途里游说四家族，为太子所用。”上官的声音却充满倦意。
“怎么？我以为你会兴奋，你等了三年不就是为今天。”兰四有些莫名地问。顿了一下，突然怒气冲冲地叫嚷，“封夜帝这老头子居然第一个跑来算计我！真是小看他了！”
“我以为你什么都能猜到。”上官冷哼。
“嗤！我本来就只是天才，是你把我想成天神。”
“……”
两人不过片刻就互做告别。
等到上官离时，甫一开门，一阵清凉的夜晚的风迎面袭来。他怔怔地望了皎月良久，目光复杂而迷茫，直到月影如潮将他湮灭。
上官走后，树影里走出一个红衣戴黑纱之人，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也举步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十九计 半醉半醒半葫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