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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别人的故事向来短,明明是二十多年的光影,浅浅道来却不过纸上几页。

      厅下曲换人往来,元溯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这间慕安馆背后的老板其实是他那个表弟,而那首流传于坊馆酒楼的小曲儿,连填词都是当朝陛下亲笔所做。

      顾长安死后十年,天下长安。可朝堂之上,丞相之位却一直空缺。

      隆睿八年秋,战乱过后大云朝终于恢复往日的繁荣,天子于西山祭祖,没有人知道,随行的车马中,天子行辇上,放了一副棺材。

      千年水沉木做的棺,陛下百年后该用的东西。

      而后棺葬西山,和皇陵并穴。

      “那是元家祖坟,元棠刚登基就修了陵寝,修了十年,没想到葬进去的人却不姓元。”元溯笑着说,似乎特别满意顾长安神色变化,“我先前就问你,你究竟为什么一定会觉得他想让你死的呢?”

      “我幼时长在南方,太子满月之时,随父王赴京庆贺。明明是皇室亲戚,却和臣子并坐一排,皇伯亲近顾丞相,就连刚生下来的太子也是缠着你不放。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天下,是元家和顾家的。”

      “皇伯临终之前将我和父王召回京城,我每每去宫中请安,会去东宫向太子殿下问好。或是水榭、或是寝宫,陪在他身边的总是你。我那堂弟隐忍,是个做大事的人,成年之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现什么,可是你知道你从宫中出去之后,他会做什么吗?”

      顾长安微微偏头,眼中已经有血丝爬上,死死地盯着他,元溯笑了笑,手抓上陆河头上的揪揪,“他会回到水榭,将自己锁在里面。水榭登高望远,能看见的从来就不只是河山天下。”

      皇宫本就在皇城的最高处,东宫里还建了那样一座楼。元棠懂事之后,请来工匠重新翻修过,于是便多了很多精美的窗。

      窗边是书架,书架上是江山社稷、也是儿女情长;窗外是天下,天下是万千黎民、也是眼中一人。

      元溯以前来宫中就常常听到侍卫说太子殿下在水榭学书,而之后很多年,顾长安走后的很多年,他有幸进过一次水榭。

      那一扇扇窗外的天下,是水、是山、是楼,如果天气好,从三楼向外望,能看见一道红色的尖角,细细辨认那是一条龙,富贵人家雕在房顶上的装饰。

      那条龙下,是皇城中顶富贵的去处,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最高的、能看见的,那是丞相府。

      而他,日日夜夜便看着那个尖角,想那座宅子里的公子在做什么;是和妻子玩闹还是伏桌作画。

      “皇伯去世的时候,我身为皇室后人前去守夜,百官跪于殿外,你、我、元棠在殿内,你还记得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元溯笑着问他,顾长安想了想,当时跪了一夜腿脚早就麻掉,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崩他自然伤心,只是心中更多的却是惶恐。

      玄宗和他一起的时候,他不过才十九岁,虽说担了丞相一职,但天子早已成熟;可是元棠,在老师眼里,哪个学生不是个孩子呢?他究竟有没有能力辅佐帝王治理好天下呢。

      长安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夜,清晨光从东方天空洒下来的时候,身边一夜长大的青年轻声唤他,声音都沙哑,“相父。”

      “臣在。”他说。

      火盆里是积了许多的灰和正在燃烧的黄纸,映的身边这人眉目清秀,他听见他小声说:“我只有你了。”

      光一点点从殿外照进,将满室铺成金色,顾长安一时愣住,跪在地上的少年天子转头,脸上泪痕凝涸,眼睛依旧红肿,无措的小兽模样,他突然有些心疼。

      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元棠看着他,眼神无助地像极了小时候找不到哥哥而哭出来的小殿下,他心一软,便说:“臣在,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

      彼时阳光恰好铺满整座皇城,万物光辉。他随口许了一个承诺,和从前以后的许许多多都无什不同。

      ……

      “你走后一年,他从来就没认为这是真的过。一开始是演戏,他不告诉你担心万一你表现一点端倪被我父王发现,你会受到危险。之后是顺势,天下的确需要一个替罪羊,你那时说的那般绝情,他只能顺着你而行。”元溯扯了扯唇角:“说到底,谁不是骄傲的呢?何况他是天子?”

      可是他没有,关押天牢是下下策,可他顾长安在牢中一百九十三天,当真没受过一丝委屈。

      “百官请求尽快处决罪犯,全都被他拦了下来。除夕、元宵、端午……每一个节日宫中宴会繁盛,可是天子总不在宫里,他在哪呢,顾相?”

      这人的问话就像是一把刀,每一次都插进去一点点,连皮带肉扯着筋,逼他想那些事,想一下就连着心肝的疼。可就算是这样,顾长安也不得不想。

      在哪呢?天牢潮湿阴暗,他所在的那一间却开了个窗,窗修得很好,就算是冬日里也从来不缺光照。而外间星子闪烁、灯火辉煌的时候,他坐在床上,会看见墙角蹲了个人,身下是一片干草,枯黄毛糙。

      那人身上也穿了一身明黄,喝了酒的样子,眼睛涨出血丝,却只是蹲在那看向他,从来没有靠近过。

      天子不常饮酒,因为有一个人不喜酒气;天子不铺张浪费,因为有人教过他君王当以身作则;天子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孩子骨子里的那份执念。

      “腰斩不过是堵天下人口的一个由头,连丞相府都有人定期去清扫,他怎么舍得让你受到伤害。等到七月初六过去,你要走要留,他本来都随你的。”

      “可是没有。”顾长安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接下去,元溯怔了一瞬然后笑了:“是没有,您不是死了吗?那之后一年,他简直就没个人样了,白天还人模人样,一到晚上就像是发了疯。”

      每每喝到烂醉,半夜冷风一吹又忙不迭地跑到寒泉里去,嘴里还嘟囔着长安不喜朕饮酒,不能这样回去见他。元溯进到水榭的那一次,就是因为天子半夜失足掉到水中,被捞上来后连身衣服都没换就把自己锁了进去,任凭怎么说都不开,才连夜去王府请来了他。

      年少时,锁在门外;而今年长,锁却在门内。

      元溯当时站在门口,站了很久,敲门说了一句话,门开了。

      “什么话?”程然问他,长安也不自觉地抬起了头。他大笑一声,“说出来太丢他面子了,就算不是皇帝也是我弟弟,我可不愿得罪他。想知道你们自己问去。”

      厅下曲子换了好几首,居然又变成最开始的那一曲,声声弦弦都是思念和悲凉。顾长安想,他一开始教太子殿下这首曲子的时候,是这么悲凉的调吗?

      “日兮城池兮,不见长安。啧,倒是来了他也见不到了。”元溯皱了皱眉,伸手想够酒,没碰到索性捏怀里小团子脸,捏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才说:“这皇位有什么好的,争来争去、斗来斗去,得了天下却只身一人,倒不如做个闲散王孙,纵情山水,逍遥此生。”

      陆河终于被他捏醒过来,皱着双眉头不满地看向他,元溯笑了笑,将人从自己身上抱下来,放在一边座位上,而后起身,“不逗你了,挺好玩一小孩儿,有缘再见。”

      “你去哪?”顾长安问,元溯笑着转头,倾耳听了听,“顾相听过天子身强体壮、国力强盛之时,王爷逗留京城久久不归封地的先例吗?”

      顾长安浑身一怔,窗外隐隐传来几声钟声,一片寂寥中,元溯说:“你说祝他千秋万岁,所以他挣扎了十年;你说愿大云与天无疆,所以他一身疾病也从来没有一天休息过。只是他也是人啊。”

      元溯淡声浅笑:“是一个人就会有念想,有念想才活着;可是这念想早死了,他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你当初气怒之下的两句祝愿。顾相啊顾相,你说他是想让你死的,可你当真了解你的学生吗?”

      墙外钟声哀鸣不绝,楼下歌乐骤歇,长灯夜起,天地一片白昼,如披缟素。

      隆睿十七年春,三月,天子崩于皇城,享年三十四岁;次月,瑞王元溯依诏登基,改年号为安平,祈愿大云盛世安稳、天下太平。

      ·

      程然窝在男人怀里,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突然就有些疲乏。门被人撞开,外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吵闹混杂的像是菜市场,里面却是一片死寂。

      苏起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隔了很久似乎才想起来什么,连忙撒开手往后退一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刚刚急了些,我怕你受伤。”

      声音焦急着,完完全全的无措惊慌,半晌没听到回应,他眸色暗了暗,转身就走,“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这就走,你不要生气,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声音越往后越虚弱,就像是害怕什么一样。楼下站着的那人安静很久,终于开口,笑了,问他:“当初元溯和你说了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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