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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我那堂弟,从小就是生在锦衣乡里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人。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慕安慕安,思慕却不得。”

      元溯自然而然地走到桌边坐下,笑盈盈地凝向顾长安,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的青斑,“原来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这还是当年冠绝京城的顾相吗?”

      他说话颠三倒四,连个前后的顺序都没有,又像是压根不等别人回答一样,问:“可你又是为什么觉得他一定想要杀了你呢?长安。”

      唇畔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浅浅勾勒出一丝笑意。元家人生的都好,自幼锦衣玉食,没有泡软了骨头,反而出落的愈发标致,陆河窝在他怀里,衬得人好看的像是神仙,就是有点邪。

      顾长安呆呆地望着他,似乎辨别了好久才从吼间发出一声轻之又轻的问句:“元……溯?”脸上青斑渐渐淡去,眼神恢复清明。

      元棠只有一个叔父,玄宗封他为瑞王,王位世袭。又因天子年幼,先帝临终前特将瑞王从封地召回京城,赐府邸仆役,为的就是照看帝王。

      玄宗是个聪明人,他去世的时候,元棠十七岁,正年轻也容易意气用事。丞相再忠心,他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将自己亲兄弟召回来,明面上是尽忠,背里却是牵制权势滔天的顾相。

      其实在牢里待了半年,原本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都想清楚了。

      天子日益长大,权势必须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元棠是一个有抱负的君王,自然不愿意让自己受到牵制,可彼时京中,一是顾相、二是瑞王,他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要询问自己的相父、叔父。

      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他却没有独立使用的权利。

      反叛军于南方造乱,南方是瑞王以前的领地。

      皇家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从老一辈斗到小一辈,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为了高堂之上的那个龙座。瑞王是天底下离皇位最近的人,近了四五十年,可是没坐上去过,那颗幼时就埋在心底的种子便开始不停滋长,越演越烈,直到冲昏了头。

      一开始顾长安和元棠就知道这是一个隐患,但是天子毕竟以仁义治天下,断没有无缘无故将自己叔父关进大牢的可能。

      所以真真假假的几分,有演戏、也有真心,只是当时局中人看不清。

      ……

      当年水榭阁楼,东宫一草一木都是最初的样子,大太监传话说陛下在此等候多时,顾长安心下微惊,却仍是迈步走了进去。

      熟料一进那扇门,门外便落了锁,从模糊的光影中向外看,侍卫立于两边,和以前无数他进入这座水榭一样的情形。

      他摸不准元棠在做什么,抬眼四顾,发现他站在楼上窗边,身边是一副书架,放的惯是以前教学时会用到的前朝帝王行书,里面有江山社稷,也有儿女私情。

      他从窄又长的楼梯走上,元棠背对着他,顾长安行礼,黄袍人却久久不动,而后开口,淡声问了句:“相父您说,这江山社稷是谁的责任?”

      他哪里敢迟疑,当下直言:“自然是陛下的。”

      青年淡淡笑开,笑中无悲喜,却莫名地让人心惊,他说:“既如此,相父又何苦揽下这么多事,是在向朕示威吗?就连娶妻这种事,您也一定要和那群老顽固一起掺和?”

      那是隆睿五年的夏天,丞相当朝请婚后的午间。窗外云水俱佳,山在远方,恢弘的皇庭里全是红白金的撞色,撞进人眼便华丽的出不来。

      他久久无言,元棠像是终于想起来他还弯着腰一样,轻声道:“平身吧,只你我二人的时候,长安不必多礼。”

      这句话他以前说过,那是刚登帝位的时候。每每于御书房中商量正事,元棠总要派人端一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下,和他在同一高度交谈。

      他总说:“我幼时顾相便一直陪着我,小时我唤您一声老师,却从来不曾像民间子弟那般对您毕恭毕敬过,长安如今也不必依常理对我。”

      可他却不敢依,“礼不可废。陛下是天子,我是臣子,天子断不能对臣子毕恭毕敬,而臣却不可逾矩。”

      他虽是这样说,元棠却还是坚持了很久,直到发现这个人是真的劝不动之后才作罢。神色淡淡地让太监将椅子靠墙摆放,他若愿意坐下来歇歇脚是最好,若不愿意也随他。

      行事说话都是大人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年东宫之中因一个称呼别扭好几天的孩子模样。

      想到这里,顾长安无意识地笑了笑,元棠便也笑开,“相父是为何这么开心?让朕猜猜……莫不是你与李家小姐早已私定终生,只等朕这一纸赐婚了?”

      他倚着窗,笑的温柔,眼睛半眯着,朦胧地诱人,顾长安却没来由地心里惊了一惊,立马跪到地上:“臣不敢,李小姐为人端正,臣万不敢污了她的名声。”

      他跪在地上,眼中所及只有上了漆的地板,红红的一片,照出几分影子。木板连接处被虫啃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白心。

      “啧。”

      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于这座水楼中散开,身前那人俯下身子,伸手抓住他两边胳膊,带着人站起,“长安真是一点也没把我的话放到心上,说了不必下跪不必行礼,跪久了膝盖伤着可怎么办?就连早上在大殿上也跪那么久,真不怕以后落下病根吗?”

      温柔缱绻,那一瞬间他竟在帝王眼中看到了怜惜和埋怨。不像是尊敬师长,也不像是怜爱下属,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清。

      而他很快就放开了他,恢复背对的姿势,说:“你想娶妻就去娶吧,朕也好久没经过喜事了。立后之前参加长安你的大婚倒也是件幸事。”

      他说的很淡,说着说着又笑了,似嘲似怨,“只是不知道,相父大婚之后会不会全心都放在了美娇娘身上,心里一点也没有棠儿了呢?”

      顾长安一怔,那么亲密的称呼已经多少年没唤过了。

      太子年幼的时候,他偶尔会惯着他的小孩子脾气唤一声乳名,自拜师以来,十年间,称呼由“殿下”变为“陛下”,却再也不曾那么亲密过。不由地就下意识地回道:“无论臣身在何方,是否为人夫为人父,心中所念,第一位的永远都是陛下。”

      近乎是一种承诺了,不重,却真切地含了千万保证。窗外有飞鸟从檐前飞过,落到水面,又飞上木桥,点起阵阵波浪。元棠突然就笑了,笑着说:“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长安。”

      而后,所有的事情水到渠成。天下皆以为帝相不和,十月叛军于南方引起骚乱,丞相在朝堂与天子发生争执,隆睿帝愤然退朝。

      腊月,宫中举办晚宴,三品以上的大臣全都受邀,顾相推脱身体不适,却被全城的人看见当夜和夫人一起游玩长街夜市,身边还跟了个美艳女子。

      而隆睿六年起,御书房中的常客从顾相变成了瑞王。

      剑拔弩张、明争暗斗了一年,当年腊月,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反叛军被悉数歼灭,勤王兵与相府亲兵两败俱伤,天子养的守卫适时出来,保护勤王兵,缉拿相府亲兵。

      而后天子大殿之中,三人对立,年迈的王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公子:“你……你!你这一年来一直都在骗我!?”

      顾长安从血泊中走过,鞋底染上污秽,身上却是不染纤尘,天子眉头微皱,视线朝下,似乎是看不得那道浑浊脏了身边人。

      长安温声道:“真真假假,王爷也从来没信过我不是吗?”不然他的亲兵何至于伤亡惨重。

      他说的很淡,明明说的不是他,元棠却惊了一惊,几乎害怕被怪罪因为自己一场计谋害他失去了那么多心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走近。顾长安睨了一眼,轻声道:“我顾家,自先祖随太·祖皇帝定天下起,就是云朝的忠臣;我顾长安,生下来就是为了皇位之上的天子和皇位之下的黎民而活。”

      “父亲唤我长安,是希望我护住大云天下的长治久安,王爷究竟为何会以为我会随您一起叛乱逼宫,将自己教出来的学生逼下皇位呢?”

      他站在人群之中,身边是死尸断肢和盔甲,他神色却淡淡的,仿若站在天梯之上,元棠捏了捏手,不敢走近。沉着声命人将王爷送下去,遣散了所有人之后,小声地唤:“长安……”

      “棠儿唤我一声老师吧。”他笑开,唇角弧度诱人,元棠不由地就怔了神,张了张嘴,刚想叫出来的时候却又收了回去,倔强地摇了摇头。

      顾长安依旧笑着,温柔得像小时候每次于后宫假山石丛中寻找的哥哥,他强笑着走近,轻声唤:“长安,结束了……”

      “结束了吗?”他打断他,向后退了一步,温声笑道:“你有多久没唤过我老师了?”

      “我……”

      “不重要了。”顾长安摇头,问他:“只是这事真的结束了吗?王爷造反这件事,你是从哪得到的情报?为什么王爷造反,世子没有跟在身后呢?”

      元棠急了:“长安你听我解释。”

      “我来说吧,”顾长安浅笑。“你是我的学生,你怎么想怎么做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元溯一直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而且不认同,但他不能直接和瑞王说,所以和你来了个里应外合。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呢?是笃定瑞王不可能逼宫成功还是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顾长安摇摇头笑:“都不是,元溯跟我挺熟,他沉迷花楼是假,无心权势却是真的。他不觉得现在的大云有什么不好,他也认为天下在你的手里会更好,所以他帮你,也是帮自己。”

      “瑞王造反失败,若被捅出去,是灭门的大罪,也是皇室的丑闻。那让我猜猜,他给你情报、暗中帮助,是换了一个隐匿消息的好处?从这座大殿出去,百姓只会知道反叛军被擒,瑞王爷勤王有功,天下终归太平。”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语速淡慢,谈心聊天一般,“可是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顶罪的不是吗?那个人是谁呢?”

      顾长安笑着凝向他,眼神温柔,像是真的不解一般地问了这么一句:“那个人是谁呢?”

      “是我吗,棠儿?你长大了,身边卧着两只虎,除掉了一只怎么可能不除掉另一只呢?”顾长安依旧笑,眼眶却有些不争气的泛红,“只是你该跟我说的啊。”

      他轻轻叹道:“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只是你从来不信。陛下居于高位,猜测臣子用心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原来二十多年来,你从来不信我吗?”

      “你骗了瑞王,也骗了我。只是真的不必啊,顾家祖祖辈辈每一个人都是元氏的一条狗,你若是跟我说了,我即便是自缢在府上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能让你安心。可是陛下,您何必骗臣呢?”

      他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热,转过身来看向殿外,天有些阴沉沉的,风起北方。宫人已经在收拾残局,尸体被搬动着放到一边,按服装堆放在一起,一层一层,高的人心惊。。

      清水顺着汉白玉做成的台阶流下,今夜过去,这座皇城又会是恢弘壮丽。

      只是今夜过去,天子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他始终笑得温润,身后脚步声挪动的时候,他恍然转过身,后退三步,平视他的眼睛,缓缓下跪:“罪臣顾长安,贪恋权势、心怀不轨,欲行刺陛下而未遂,今被陛下捉拿,并无丝毫怨言。臣不敢求陛下放臣一马,只求陛下莫要过分牵连臣的家人·妻妾,罪臣一人所为,与他们并无干系。”

      “臣七岁认识陛下,十九岁先帝命臣教导陛下,罪臣深感惶恐,终日惶惑。而今十二载,陛下已然出师,行事作风,皆帝王之气,罪臣虽无颜面见先帝,索性并未辱没顾家的使命。”

      “我朝虽国力强盛,然战乱刚歇,应当安抚民心、宽慰将士。朝局动荡不可测,陛下用人信人需择心腹,万不可被小人迷了眼睛。”

      “陛下今年二十有四,后宫之中仍无一位娘娘,天子为国之本,皇后却为天下女子之范,陛下当择良家女娶之,相敬相爱,自此余生。”

      他说到最后还想说什么,却又发现元棠似乎都懂。想了想,抬起头看向那人,浅浅一笑,道:“罪臣顾长安,甘愿伏诛。愿陛下千秋万岁、身体康健;愿我大云,国力强盛、与天无疆!”

      从始至终,元棠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跪立的那一方地,遍是血污,他想帮他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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