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三途河迷》伸缩自在的爱

1、第 1 章

　　杭州，八月，西泠印社。
　　打死今天在店里发现的第十只苍蝇，迅速拨到某个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王萌一边张嘴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伸长瘦瘦的胳膊，伸进大一码的T恤里挠了挠痒。
　　这座小古董店的两扇玻璃门外，是被盛夏溽热空气蒸腾着的仿古街道。店子斜对面的一座古塔、店外青石街道旁摆着的琳琅满目旅游纪念品和手工艺品的小摊、以及摊子旁边偶尔停放的几辆自行车，都被西斜的太阳扯了长长窄窄的影子，刺眼地拉伸在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地面上。
　　几个小时以来，王萌就只看到过邻家一只狗，吐着舌头从门边灰溜溜地走过，再没见着第二个活物。
　　整整一天，这条街只有上午和午后走过几队稀稀拉拉的游客，正常人在这种天气一般都躲在空调房足不出户了，例如王萌，和他的老板。
　　看了看墙上的钟，将近6点了。王萌又打了个哈欠，扔掉苍蝇拍，转身走向里间：反正今天连一个客人都没有，不如向老板请示一下，看要不要提前打烊整点可口的晚饭照顾照顾自己的肚子。
　　“老大，”
　　“老大¬——”

　　趿着拖鞋慢腾腾走到里间门口，斜倚在门框上，王萌看到他老板那张写满不爽的脸从一堆破烂书里抬起来。
　　“干嘛？”
　　这家五十来平米大的小古董店的老板，吴邪，此刻正坐在平时用来当库房用的小黑屋的正中清代八仙桌的后面冲着王萌瞪眼。
　　“老大，我知道你求知心切，但是要注意身体啊……你都这么刻苦学习了俩月了……”王萌瘪了瘪嘴，换上付虚假关心的表情道。
　　吴邪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投入到手边无数发黄长霉残缺不全的文献资料中去。
　　“我正忙呢，有事快说。”
　　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一边翻资料一边记笔记的吴邪，王萌转身倒了杯凉白开放到他手边。
　　“老大，今天晚饭吃什么？”
　　“……就吃昨天的好了。”吴邪正好翻到一段汉代墓葬风俗，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昨天我回家了，你自己吃了什么还记得么？”王萌翻了个白眼。
　　吴邪含糊的嗯嗯了两声，注意力完全被泛黄的书页上的墓室结构图吸引去了，根本没听到王萌在念叨什么。
　　王萌眼巴巴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个正经下文，叹了口气。
　　站起身走向厨房的那一刹那，他疑惑地瞥了眼专心致致的小老板：
　　“我说老大，瞧你这魂不守舍的，该不是……倒斗的时候看上哪个妞儿了吧？”
　　说完，人已经闪进厨房。
　　小黑屋里的吴邪两分钟后缓慢地抬起头，两眼迷茫地四下一扫，喃喃道：“妞儿？哪里有？在哪儿？”
　　不到二十分钟，王萌就已经整好了两碟小菜，在街对面叫了些烤肉烤饼和啤酒，一并端到吴邪面前。
　　“老大，来，喝一杯。”
　　收拾开桌上的书籍，王萌开了一瓶冰镇啤酒，给吴邪和自己倒满。吴邪伸伸胳膊，舒展了一下坐得发麻的双腿，接过啤酒就着烤肉吃起来。

　　“老大，说说吧，你这几次倒斗，遇上的是什么样的美女啊？”
　　王萌见吴邪闷声不吭地大口喝酒，大把吃肉，明显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于是见缝插针的想套话。
　　“美女？你小子脑袋进水了吧？”吴邪咬了口满嘴流油的烤羊肉，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说：“古墓里就算有美女也是千年以前的了，现在叫粽子你懂嘛？”
　　说实话王盟从来就没怎么怕过他这个老板吴邪，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吴邪也就比他大个两三岁。吴邪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脸颊稍窄，微微有点倒八字的眉毛总是大大咧咧的扬着，衬着下面一双贼亮的小眼睛。下巴抬得高高的，一付春风得意的欠扁样子。他只在当奸商和算计时才装模做样的皱起眉头，那模样看起来倒是别有几分心思细腻和敏感。要说受欢迎吧，他的脸长得并不是传统的帅哥型，但吴邪皮肤很白，就连夏天时穿圆领T恤露出的脖子都白得不可思议。他歪歪脑袋，连着颈子上细细的弧线就一直伸进了普通的T恤里——当时就刺疼了王萌的眼睛：一个大男人家家的长那么白细做什么？！
　　吴邪没受过苦，这一点从他那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似的一年四季都顶着淡淡红晕的脸蛋上看就知道了。明明比自己还大个三两岁，却看起来跟个在上学的大学生一样。而且吴邪爱笑，一笑起来两只小眼睛眯成新月形，生动极了，一扫他这个奸商的光辉形象，平白露出些让人心动的孩子气来。
　　于是王盟很会心的笑了笑，当然在一头雾水的吴邪看来他这笑未免太狐狸了点。
　　“老大，你就老实招了吧……感情方面我还能给你支支招不是？看你这俩月来食不知味的样儿。”
　　“你给我支招？”吴邪抹了一下嘴巴上的油，灌口啤酒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
　　“你不是上个月才被那个什么芊芊甩了嘛？”
　　“老大——！！”
　　王盟脸色一变，惨叫一声趴在桌上。这举动倒是很难得的逗乐了吴邪。从云顶天宫回来后，两个多月来他头次轻松地咧开嘴笑了，自然得象春暖融冰一样。
　　这么一闹，王盟再无闲话，苦着脸一杯接一杯灌着冰镇啤酒。吴邪倒也不拦着，默默地看着，嘴角勾着一丝不明显的笑。
　　两个人吃吃喝喝，相对无语。
　　很快的，王盟手边的啤酒全变成了空瓶。
　　桌上的烤肉还剩着一些，已经变冷，混浊的油污蜿蜒在盘底，残羹剩饭一片狼藉。
　　“王盟，有白的没，我们接着喝。”
　　吴邪向后撑着身子坐着，声音沉沉的，脸上红晕渐重，有点懒散地挥了挥手，目光在四处堆着的古籍和线装本上来回飘移。
　　王盟有点意外地抬头看了看吴邪，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也不多话，点了头便出去。不一会拿来一个盒子，拆开一看，竟是一瓶竹叶青。
　　“我同学从山西老家给我捎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动，想着留到过年再喝。”
　　吴邪举着斟满竹叶青的玻璃杯，饶有兴趣地歪着脑袋看那些在头顶日光灯下，微微摇晃着的带点金黄、晶莹中又透出些青碧光泽的液体。
　　从来不曾发现，酒这种东西竟然这么美。
　　“兰羞荐俎，竹酒澄芳……”
　　吴邪的反常现在就连王盟也注意到了，短短的几小时里，他不但笑了，还笑了好几次——这是自从上次倒斗回来后绝无仅有的事。
　　自从上次从那倒霉的斗里回来之后，吴邪就转性了。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扫而光，成天价搬着一堆古籍文献钻研倒斗……王萌记得他以前认识的老板是属于胸无大志那种的，即使三年不开张，也一样吃得下睡得香活得潇洒没心没肺。而且最重要的是，吴邪这次回来似乎是揣着什么心思，王盟隐隐有这种感觉。
　　他很少笑了，即使有，也只是浮于面容之上，匆匆一闪而过。掩饰也有敷衍更多。
　　一定是，在斗里遇上了什么事吧，王盟想。
　　“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莫愁前路无知己啊。”大咧咧地拍拍正在发呆的王盟的肩，吴邪笑着宽慰道。
　　然后，满满一杯竹叶青，一饮而尽。
　　被拍醒的王盟顿时发现眼下的一个更大的问题……吴邪，他好象醉了。
　　白酒下肚，一股彻骨的清冽先直冲他的脑门儿，顶得吴邪眼前直冒白光。然后是一点辛辣，刺得他眼睛发酸。然后是苦，微微的甘苦味道，哽噎在喉头。
　　稍后，带着淡淡药材清香的醇浓酒味从被清冽辛辣之气洗礼过的口腔鼻腔中扩散开来，随着吴邪狼狈的咳嗽和粗重的呼吸散发到这个狭小斗室的空气之中，不须片刻，屋中便弥漫了竹叶青清醇诱人的香气。
　　大脑似乎被无形的巨锤猛砸了一下，懵了。然而意识却在飘忽中抽丝剥茧，迅速把藏得最深、连自己都不想知道的迷底坦白出来——
　　仿佛一波波荡开的无声呼唤，又象一串串黑夜里的呢喃。
　　只有一个人看得到，亦只有一个人听得到。
　　张……起……灵……
　　张……起……灵……
　　张…………起…………灵…………
　　总是沉默毫无存在感的身影是最初的那道冷冽酒气，冲得人头顶一疼；凛冽而充满杀气的双眸如同见血封喉的那股辛辣；而后是那道身影独自凝视某处时，那让吴邪看不到的视线里的落寞，让人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替他揪着一把心肺……
　　为什么，这么一个和甜蜜啊憧憬啊完全不搭边的人，甚至和愉快记忆都不沾边的人，偏偏那么要命的落进自己的眼里？
　　眼里寻找着他，心里惦念着他。
　　他着了魔了，吴邪着了魔。
　　连酒里散发出的香气，都化成了那个名字，在这盛夏繁华闹市的夜里，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声声萦绕在他耳边……
　　一如从前，某个落在他身上的，来自漆黑双眸中的无声目光。
　　淡淡寄来如夜清香。
　　于是，吴邪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