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个吧》幸葵

7、六个笑

　　两人并肩坐在快餐店外的长椅上，谁都没有说话。掌心的可乐.透过纸杯递来一片清凉，却仿佛成了此刻最具有存在感的存在。

　　陈演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宁唯了。

　　明明以前是那么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现在坐在一起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冰块相互间碰撞的声音却隐约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关于阳光，西瓜和烟火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宁唯，和大多数同龄人一般，青春明媚，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一种翁郁的活力。

　　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阳光被揉碎进了眼睛里，带着细碎的迷人的光亮。

　　”陈演，我妈今天又拿我跟你比了，怎么办我又一次被比较的几乎一无是处，我太难过了呜呜呜呜你快安慰我！“

　　”陈演，你究竟为什么那么聪明啊？大家明明都是只有一个脑子而已啊，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陈演，星期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陈演陈演……“

　　少女的声线软糯，喊他名字时尾音自然而然的上扬，像是融化的糖果，听得人心头一颤，忍不住嘴角弯弯。

　　再后来，就是母亲每天在家里的喋喋不休，时常唠叨着不吉利，说每当想起隔壁的宁太太自己都瘆得慌。于是一向唯妻是从的父亲飞快的托关系找好了房子搬去了城西，和原来的住所隔了有半个城市的距离。这一切从提出到敲定都没有问过陈演的意见，那时候他刚刚结束中考，等他得知了消息后事情早尘埃落定，他望着母亲喜滋滋的挑着家具的样子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搬家的那天闹哄哄的，搬家公司的工人们抬着家具进进出出，而母亲则在房子里指点着哪些家具需要轻拿轻放哪些需要注意。混乱中陈演站在楼道里，楼道间雪白的墙壁上有些地方墙皮剥落露出了里面铅灰色的水泥墙体，五颜六色的小广告东一张西一张的贴在上面，新的盖着旧的，尽管没多久就又会被社区的物业撕除，留下斑驳的痕迹。然后他恍惚中就好像看到对门的宁唯打开了防盗门，隔着巴掌大的门缝，陈演看到了宁唯的脸，沉默的，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倒是陈演自己，心里隐隐有种被抓包的慌张。

　　但是宁唯的眼神却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丁点涟漪。

　　一如现在的她。

　　陈演不是会哄女孩子开心和调节气氛的性子，他与大多数的同龄人不一样。从小到大，他就是左邻右舍教育孩子的榜样，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循规蹈矩无不良嗜好，朋友圈几近透明，仅有的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陈母都了如指掌。

　　父母们之间的闲话家常，提起陈演，最后也只需要那句最直白通俗的评价，里面包含着陈母十几年教育的成功以及对她的难以掩饰的羡慕：”你们家陈演啊，真的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你看，时间明明是一把折磨人的刀子，可是陈演还是那个陈演，宁唯却不是那个宁唯。

　　她沉默的喝着可乐，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潮。行人脚步匆匆，也有同样穿着校服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从他们面前脚步轻巧的结伴经过。夜幕将至，路灯接二连三的亮起，那些橘黄色的灯光温馨而又亮堂，不仅照亮这座漆黑的城市，也让她看到了街对面的颜明展。

　　宁唯的视线有片刻的停滞。

　　果然这样子的男生，就算是站在人群里，依旧也只能是鹤立鸡群，芸芸众生都沦落为繁星，而他的背后是熙攘世俗，红尘万丈。

　　绿灯很快亮起，人流攒动间，宁唯看到他向自己走来。世界原本灰暗黑白，他却突然拥有了颜色，然后一点一点，印入了自己的眼睛里。

　　陈演很快也察觉了宁唯的目光所在，当他顺着宁唯的视线望去，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颜明展一行人。

　　一中没有人不认识颜明展，他对大多数一中学子来说，是神明也是梦魇。

　　陈演也不例外。

　　他在高中之前也曾有过天才之名，可去了一中之后，他们这一届刚好出了个颜明展。老师们都说他们这一届近几年来最优秀的一届，比起前面的那些学长学姐们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这样的优秀，却像是石头扔进了大海般在外界少有动静。大家看到的永远是颜明展的优秀，而在他光芒下的多数人，在挣扎了许久之后依旧鲜有水花。

　　陈演在中学的时候也是年级第一，但是后来他确实以的第三的名次进入的一中。这样的成绩对于别人来说是很优秀的了，可是对于陈演来说，虽然面上没有表露，但是心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产生了挫败。

　　之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摆脱“第三”这个名次。每一次的考试，一中的排名经久不变，第一名颜明展，第二名宋璘，第三名才是他。

　　哪怕他高一努力了一年，都没有翻越面前的那两座高山。

　　陈卿卿和陈演是同学，由于平时对陈演的印象还算不赖，所以几个人里还是她先和陈演打招呼：”陈演，这么巧啊。“随即她不留痕迹打量了下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宁唯，又装作不知情的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陈演看了眼依旧坐着的宁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而宁唯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话题已经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依旧小口小口的吸着可乐，没有半点自我介绍的意思。她目光空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旁边有人一般。

　　气氛有些尴尬，陈卿卿看着宁唯的样子也没有上前打招呼。和陈演简单的寒暄过之后拉着游星文进了旁边的快餐店。毕竟她和陈演也不是太过熟络，所以最后只留下了颜明展和宋璘还待在原地。

　　陈演对于这两个人也不怎么熟悉，大概他们之间唯一的接触就是每次大小考上三个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和相差无几的分数。陈演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打个招呼，就看到颜明展走到了旁边的长椅前，然后坐在了一开始陈演坐着的位置上，伸手拿走了宁唯手里的可乐，顺势摇了摇，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一直在发呆的宁唯也是一怔，她没想到颜明展会突然抽走她手里的可乐。其余的三人也同样都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颜明展面对宁唯不解的眼神时，云淡风轻的来了句：“太凉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璘没有说话，像是习惯了一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走进了旁边的快餐店去找陈卿卿他们。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和人相处交流，却也觉得此时的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多余，与其这样倒还不如去听陈卿卿和游星文两个在耳边叽叽喳喳来的自在。

　　在宋璘走后，气氛似乎更加凝固。没了可乐的宁唯索性低头玩起了自己的手，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对于周围的一切永远是一副漠然的，冷淡的态度。陈演像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宁唯，刚刚只有她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他好几次想说话，但是嘴唇翕动后，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

　　街边的商店放着刘若英的《后来》，在喧嚣的城市街头，歌词依旧清晰的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或许是为了不让气氛接着沉默，陈演开始和颜明展说话：“听说你转学去了三中？”

　　“嗯。”

　　“这样啊…。”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也可能与今天自己的状态有关，他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随即说道：“希望你在新学校过的顺利，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见。”

　　“再见。”颜明展说。

　　然后陈演又看向宁唯，重复了一遍，他说：“唯唯，再见。”

　　他喊她唯唯。

　　可是她像没听到一样。

　　陈演这才想起来，刚刚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们总共也就，说了三句话。

　　“唯唯？”

　　“好久不见。”

　　“一起喝点东西吧。”

　　不巧的是，这三句话都是他说的。而宁唯什么都没说，也没拒绝，沉默着接受了他买的可乐，沉默的和他坐在一起，沉默的任由他在一旁回忆过去。

　　刘若英的歌声还在继续，一句一词，都跌在了陈演的身上。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陈演自嘲般的笑了笑，转身走进了人潮。耳边的歌声不知怎么的好像慢慢的变了样，变成了少女软糯的声调，声音清清亮亮的，一如她的眼睛，一如她的青春年少。

　　陈演觉得，自己面对宁唯，终究是有些愧疚的。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在深夜里的天台上看到她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身影时，他都犹豫着，没有上前。

　　那是这个少年，这一辈子，最后悔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