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个吧》幸葵

6、五个笑

　　对于家这个词的定义，宁唯一直很模糊。她把每天放学回到住所的举动称之为“回家”，虽然实际上那个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只住着她一个人而已。

　　所以她并不怎么期待放学回家，说起来或许学校更能让她感受到一些生活的气息。这里的生命的茂盛葱郁如同生长中的森林，处处洋溢着令人艳羡的生气，尽管自己，依旧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存在。

　　谈诗瑶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其实他们都在心里这么说。

　　宁唯慢吞吞的收拾好了书包以后，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白日里的喧闹散去，这里又是古老森严的密林，再无一丝鸟语蝉鸣。当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橘调香水的味道。

　　哪怕是被一堆条条框框的行为准则束缚，女孩子那点关于青春期的小心机也往往会体现在她们变换频率极高的发饰上，抑或是装饰可爱的笔记本与文具用品上，再高一点的则是在香味上。

　　女孩子对香味极度执着敏感，且味道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花香果香甚至是奶香味，有的时候一个味道闻的久了，甚至不需要看到对方的脸，都能准确的猜出来那是谁。

　　是谈诗瑶。

　　她抱胸靠在楼梯边的墙壁上，模样像是在等人。在看到宁唯出来之后，毫不犹豫的走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从来不是单枪匹马，在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同班的抑或是别的班的女孩子，空气中的香水味道混杂，浓郁的橘调却愈发明显。

　　宁唯的手指紧攥着书包的肩带，指节泛白。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看不到挡在她身前的女生一般试图绕道。但是很快有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下一秒她被一股力量摔在了墙壁上。

　　宁唯的肩胛骨在接触到墙壁的那瞬间有片刻的疼痛，但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到。她只是沉默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子，那视线看的人心里发怵。

　　但是似乎谈诗瑶她们并不在乎，反而动手的那个女孩子还笑嘻嘻的跟同伴们嘲讽道：“你们看她的眼神，哎哟我真是怕死了。”

　　这样的活动多久没有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宁唯记不太清了。

　　“何止是你啊，哎呀人家家也怕死了呢。”

　　“笑死我了你怎么这么恶心，还人家家。”

　　她们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着，将宁唯围在中间，开着最恶意的玩笑，戳着最痛的伤疤。

　　“有些人真是好笑，被欺负了没有爹妈告状就去闹自杀，何必呢反正我又不会有心理负担。”

　　“就是啊，还以为这样就吓唬到我们了让我们不敢欺负她，太好笑了吧她死不死和我们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好像是没有呢~”

　　女孩子的手轻抚上宁唯的脸，却像是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悄然经过。谈诗瑶迫使她抬头，身边女伴们的奚落嘲讽还在继续，像是妄因为知道了语言是杀不死人的嘴锋利的刀子，所以要用尽毕生的恶毒去羞辱面前的这个女生一样。她们开始评价宁唯的长相，语言带着这个年纪所不符合的粗俗，宛如市井里家长里短嚼舌根的中年妇女。如果那些文字看得到，那么一个字一个字砸过来都能将宁唯迅速淹没。

　　“你是不是以为你跳个河我就不敢动你了？”谈诗瑶缓缓的，说出了这句话。她望着宁唯脸，脸上带着轻微的嘲讽的笑意，“可是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有一点恐惧或者内疚的，懂吗？”

　　谈诗瑶说话一如既往的刻薄尖酸，却让宁唯觉得有些麻木。

　　她望着宁唯的脸，想起了下午的时候他们的说的，颜明展中午和宁唯一起吃饭，一起去超市，宁唯还给对方买了饮料面包。有人还偷偷的拍了照片放在群里，镜头里的男生在女生结账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神极尽温柔。

　　她看到有人在下面回复说：“我突然有点羡慕她了。”

　　这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呢？原本被自己欺负的踩在脚底下的女生，突然有一天被别人说好羡慕她啊。可是为什么会羡慕呢，明明宁唯拥有着的，那么不堪的人生。

　　凭什么？

　　眼前的女生沉默不语，眼眸低垂。她一向是被高二十班的女生所看不起的，没有成绩，没有家世，甚至在她们的眼里长相也是尚可而已。再由于她特殊的家庭背景，似乎从宁唯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全班女生孤立的对象。

　　这样的女生，有什么可羡慕的？

　　谈诗瑶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宁唯的脸，不是耳光却声音清脆，身边的同伴也不再说话，她们这次的本意也不过是给宁唯一个忠告。谈诗瑶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是却带着命令的口吻:“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再来找你麻烦，明天换个座位吧。”

　　“人贵在自知之明。”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吧，对自己疏远的男生，却对自己厌恶的女生青睐有加，偏偏那个男生是那么的耀眼。谈诗瑶努力搜索了自己十七年里认识的形形色色的异性，却再挑不出一个能与颜明展比肩。

　　这样的男生谁能不喜欢呢？

　　那种压抑的情绪，急切的需要被发泄。当她望着慢吞吞收拾东西的宁唯，突然想起了今天颜明展对自己那样漠不关心的眼神。

　　好在这次谈诗瑶她们并没有想怎么找宁唯的麻烦，一番告诫之后一群人很快便浩浩荡荡的离开。宁唯的模样平静，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衣服之后，便神色淡然的下楼。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毕竟她的人生，本就是一团乱麻。

　　两年前，她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父亲在偶然间发现了母亲的不忠后，选择了在那个蝉声喧嚣的正午结束她的生命。他的手上沾满了妻子的滚烫的鲜血，目光空洞的等待着警车鸣笛而至。当时的宁唯正在午休，在睡觉之前她还缠着母亲周末一定要带她去买那个超大的玩偶作为自己这次模拟考的奖励。明明从表象上看，那根本就是很平常的一天，然后在那样平常的一天里，她的家庭分崩离析。

　　很奇怪，就算是现在回忆起这些，她依旧能清晰的回想起一切必要的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就像在那之后的好几个夜晚，那些令人心悸的梦魇纠缠不休，让她找不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在那之后不久的中考她理所当然的发挥时常，再然后就是读高中。新生入学的第一天，班上只有她的周围没有人，大家的眼里都有着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的憧憬，只是这样的光亮并没有出现在宁唯的眼睛里。

　　她将生活过的按部就班，有时候甚至一天说不到一句话。她不再去接触新的事物，不知道现在女孩子追的明星爱豆不懂现在的潮流趋势。她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一语不发。

　　宁唯走在街边，望着灯火阑珊的街市，望着头顶那些高楼之上如繁星坠落的点点星光，眼里隐约的，是羡慕的光亮。

　　此时的颜明展正在和陈卿卿他们逛夜市，活泼任性的少女一路上拽着混世小魔王走在前面尝尝这个试试那个。尽管在学校里是以不良少年的形象示人，但是现在的游星文脸上多得是纵容与无奈，只能反复着那几句无谓的唠叨和偶尔路过某些游戏摊位时小显身手换来的女生雀跃的夸奖。

　　“女孩子家家晚上别吃那么多。”

　　“为什么不能吃啊！好啊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这个太冰了你少喝点，我记得你大姨妈差不多快到了。”

　　“小蚊子我想要那个！”

　　“我跟你说你现在叫声文哥哥，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考虑赢回来给你。”

　　“文哥哥~~~！”

　　跟在后面的颜明展和宋璘话不多，只是和颜明展相对于温润的气质相比，宋璘身上的冷漠倒显得更加清晰。周遭同龄女生的视线一直在他们的身上，也有人鼓起勇气来要颜明展的微信，在得到礼貌的回绝后被同伴开玩笑却依旧把对方记在心里当作甜蜜的邂逅。

　　可能这就是青春吧。

　　颜明展的生活本质上与大多数的高中生一般，如果没有遇到宁唯的话，那么他会继续呆在一中，然后继续顶着自己的学霸的加成，做一朵疏远世俗的高岭之花。

　　他问宁唯，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他知道她不记得了。

　　可是于颜明展来说，他并不在意这些，至少他还认得她。

　　街对面的kfc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第二支半价”，陈卿卿看到了以后瞬间又觉得无比划算，仿佛浑然不觉这其实是商家的促销活动一般。只是在四人等绿灯的时候，颜明展看到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灰蓝色的三中校服，从对面一个穿着黑红色校服外套的男生手里，接过了一杯饮料。

　　看样子两个人应该是认识。

　　而这边的宁唯，在接过对方手里的可乐之后，礼貌的说了声“谢谢”，便没了下文。

　　对方显然也不是多话的性子，走在她的旁边自顾自的吸着饮料。两人的相遇纯属偶然，实际上如果不是宁唯走路习惯性的走神，与迎面走来的男生撞了个满怀，那么就算对方与她擦肩而过，她都不会去在意对方是不是自己认识的熟人。

　　那是她以前的邻居，他们之间，算得上是大家口中的青梅竹马。

　　而之所以是“以前”，是因为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周围的许多户人家，也陆陆续续的搬了家。

　　两个人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凝固，而街对面的宋璘等人也很快意识到颜明展的视线，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后，到底还是陈卿卿先认出了那个男生：“咦，那个不是陈演吗，他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吗？”

　　“陈演是谁？”

　　“不是。”

　　游星文和颜明展异口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