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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擦身而过的袁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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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时起,雪珂就对父亲与爷爷奶奶之间的相处模式感到怪异——彼此之间太客气,客气得不像是一家人,远没有亲子之间那样亲昵自然。近年来,陆陆续续的各色流言纷扰,似乎隐约揭开了这个谜团,虽细节描述不一,但都殊途而归指向同一件家族秘密——父亲是爷爷奶奶抱养的,而三个姑姑才是亲生的。事实真是如此吗?怯弱老实、从不逾矩的父亲是因为这个心理包袱而不愿染指爷爷的房产继承问题吗?
然而据奶奶的说法,父亲的身世又不像是讳莫如深的家族隐秘,他出生前后的情况说得有鼻子有眼。奶奶回忆道:雪珂父亲出生时,爷爷刚好在甘肃平凉出差,而这一辈又恰巧是“平”字辈,遂取名“平凉”。谁知人如其名,父亲这半辈子际遇平平,尝尽世态炎凉;反观大姑父滕飞,亦是人如其名,职场上顺风顺水,飞升腾实,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人社局副局长,叫人好生羡慕。雪珂妈妈当年病退的事就是大姑父托人办妥的,毕竟过敏性哮喘与规章制度中“丧失劳动能力”的标准尚有一定差距。腾飞对雪珂这个内侄女也颇为关心,托关系把她送进全县最好的江淮中学借读,高考时雪珂距本二线差了4分,全家心急如焚,还是这位姑父通过特殊渠道让盐城师范学院降分录取了她,只可惜当初没有听从姑父劝诫,早日考取教师资格证,以致今日尴尬境地。姑父拜托联络了不少媒人给内侄女介绍对象,陆陆续续介绍了供电局、环保局、人社局等机关事业单位的年轻小伙子,均以失败告终。
“没有编制,但家里条件好的愿意考虑吗?有个男孩子在城东派出所当辅警,但家里开公司的,做墙纸生意,资产有几千万。”姑父曾经试探性地询问过雪珂。
“家里财产倒是次要的,还是男孩子自己的能力更重要一点。”平凉半生坎坷,早已洞悉世事百态,曾经的他也是家境优渥,铁饭碗在手,选择配偶只看美色,殊不知国家政策变幻调整之际,他应对不当,生活境况一落千丈。无独有偶,有个姓万的远房亲戚自恃家产丰厚,轻率地为一位酒肉朋友签署了银行贷款担保书,结果朋友卷款跑路,银行查封了他这个担保人的家族企业,然而资不抵债,由身家二亿到负债三百万就在转瞬之间。诸多变故深刻影响着平凉的价值判断,择婿关键还是看人,个人能力素质过硬,才能创造财富并守住财富。但是在找女婿时,个人能力往往一时无法探测,唯有“编制”最为保险、安稳。
“个子多高,什么学历?”沉吟半响,雪珂挤出来这几个字。
“个子不是特别高,学历不知道,明天我再再问问吧。”一旁的大姑平欣打了个马虎眼。平欣是90年代初的高考落榜生,在县政府做会计,事业单位编制,她的际遇比年长十一岁的大哥平凉要好太多了。
“个子不高就是说很矮喽?肯定连一米七都没有,我以前见识过的,上回姑父介绍的供电局的男孩子,说个子不高,结果居然就跟我一样高!我的妈呀,我当时还穿的平底鞋!”雪珂一脸愤懑和嫌弃的神色,让介绍人腾飞顿感不快。
一旁的平凉见女儿口无遮拦,深恐得罪妹夫,赶紧打圆场怒目圆瞪教训雪珂,“你自己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老头给人看门的,还嫌这嫌那,你还想找什么样的?”
“我要求不高,个子一米七五左右,最低不能低于一米七!人家袁奕一米八四呢!还有,袁奕是东南大学硕士,我现在只要求跟我一样本科生,这是底线了!”
“袁奕,袁奕,又是袁奕!你怎么现在还提这个人?能不能有点出息?”雪珂妈妈提到这个名字就怒火中烧。袁奕是雪珂的前男友,不知是什么样的孽缘牵绊了两人四年之久,让女儿在这个负心汉身上耗费了大量青春,直到今天仍旧念念不忘,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痛彻心扉。
袁奕和雪珂于去年五月分手,雪珂已工作一年有余,而袁奕仍在读研深造。袁奕父亲在盐城市地税局做个中层干部,母亲是城市建设局的会计师,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都是机关体制内的体面工作。夫妻二人颇具投资眼光,在南京房价尚在酝酿,未曾攀升的2000年前后,就先后在新街口一带买下了2套房子,以租养贷,如今的游府新村小区、郎诗熙园小区,房价均已突破3万一平米。袁奕在去年春节曾携女友雪珂回老家盐城拜会父母,看到这个号称“副县长”孙女的寒酸女孩骗了自己前途似锦的宝贝儿子,袁奕爸妈自然是万分恼火。无需言语露骨讥讽,三两句询问就已将雪珂心中的自卑排山倒海涌来。
“家里不在市区,是县城的?”
“父母在什么单位工作啊?”
“南京的教师编制……外地人好像只有应届生才能考啊!”
“两地分区不是个事啊,父母估计也舍不得你远嫁哦!”
这次分别后,袁奕虽仍旧耳鬓厮磨,甜言蜜语不断,但明显联系的频率变少,通话的时间逐渐变短,下一次见面的安排也一拖再拖,遥遥无期,终于断了联系,连“分手”两个字都省了。雪珂为了所谓的自尊,对联系不上的袁奕发送了“分手宣言”的短消息,手机短信发一个,校内网发一个,微信也发一个,然后再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躲进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天。
此后的每次相亲,她都情不自禁将对方与袁奕比较,身高、学历、学校档次、家境……
“不要再提这个人了。”平凉脸色微愠,“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而且,你还一天到晚嫌弃楼上卖瓜子的侉子,盐城的就不是侉子了?跟个侉子有什么好谈的?要谈就谈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谈门户,那个侉子家跟我们家比不上!”爷爷午睡醒了,平时家里吵架声音无论多嘈杂爷爷都听不见,这回说到“门不当户不对”,爷爷的听力猛然间恢复了。这话仔细斟酌,似乎也有些许道理,爷爷作为副处级干部,论级别,地税局一个小小的科长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是就是,不过大哥,其实外地的也没什么不好,上回介绍的环保局小伙子,湖北黄冈的,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上个礼拜还被借用到区委组织部了,虽然家境不咋地,但是以后很有前途的,人家家里弟兄几个,以后肯定以女方家为主的,就算不做上门女婿,也相当于白捡一个儿子了。”平欣没什么地域成见,她更看重男方的个人素养和发展潜能,就像她当初选择夫婿的眼光。尽管湖北黄冈的小伙子并没有看上雪珂,但是拒绝得很有分寸,显得极具涵养。
“外地人你怎么访?访亲要访三代,老子有没有嫖嫲嫲?有没有赌钱?最重要的,家里‘底子’干不干净!”爷爷一针见血,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他向来说一不二,是家族的绝对权威。爷爷所说的“底子”并非家底财富多寡之意,而是指有没有“狐臭”,当地人对这个弊病忌讳甚深。
提起狐臭,雪珂倒想起了自己在培训机构曾经的同事刘一瑄,一瑄的父母都没有狐臭,她的狐臭遗传自去世的奶奶,不过她父母懂得未雨绸缪,在一瑄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带她去医院切除了腋窝下的大汗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的包里时常放着好几种牌子的香体露以求进一步遮蔽体味,所以,不了解底细的人根本察觉不出。与雪珂相比,刘一瑄的终身大事解决得异常容易,相较于自己和袁奕的“爱情悲剧”,一瑄在选择对象的时候就相当“务实”——她的男朋友就是南通大学的大学同学,两个人又恰巧是同乡,又步伐一致地回家乡找工作。反观袁奕和自己,一个盐城人,一个江淮人;一个东南大学985名校,一个盐城师范学院三流二本;一个雄心壮志奔赴省会城市闯荡,一个平庸懦弱寄望家乡亲朋援助求职……由于没有教师资格证,雪珂培训机构的工作都是找关系托人情求来的。
毕业那年,一瑄男友先是考上了江淮小学的教师编制,第二年,多方努力配合下,一瑄也顺利考上了宜园镇初中教师编制,两人很快就结婚了。也不知道男方家庭有没有“访”,也或者人家对狐臭是否并在意就不得而知了。刘一瑄公婆都在教育系统工作,算是“教育世家”了,找个同为教师的儿媳妇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一瑄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家里早早就在雅致高档的小区买了房,虽然借了不少外债,但是好歹会亲时撑足了场面。可惜雪珂的父母,不是有胆量承担风险的人,买房撑门面就完全靠自己下决心。
雪珂思虑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当着爷爷和大姑的面说了自己想买房的打算。 此言一出,爷爷半晌没有吱声,戴着老花镜搭配放大镜聚精会神地钻研《扬子晚报》,对刚才的话题充耳不闻,漠不关心,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听见孙女在说什么吧……。
平欣姑姑很不以为然,“现在买房子多不划算,你一个姑娘家婚前买什么房?买房子是男方的事,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考教师证,就算暂时考不上编制也可以先去民办学校,这样也算有个正经工作,找对象也好一些!”
姑父腾飞也随声附和,“现在买房,你父母贷款条件估计不够,你一个未婚人士,又不是体制内的工作,贷款估计银行也不欢迎!而且额度也不会很高,等以后工作稳定下来,有相当的积蓄了,再买比较合适。”
两盆冷水浇下来,雪珂似乎动摇了,或许姑姑姑父真的思虑缜密规划妥当,也或许出于难以言表的私心,害怕万一买房要跟他们借钱?细细思量,妈妈说得也对,对一个现代女子而言,最好的嫁妆就是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当初,袁奕也曾语焉不详、言辞闪烁地暗示过——到南京考公务员或教师、事业单位,两个人才有未来。现实是冷峻无情的,这个要求在雪珂看来,就是让自己知难而退。曾经的自己是那样幼稚、彷徨、不思进取,或许,毕业的当年真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去南京试一试,焉知鹿死谁手呢?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编制,编制!还是脚踏实地在本地考编吧,而且,有正式的教师编制,贷款买房也更容易不是么?
雪珂当然明白要全力以赴考教师资格证,拥有教师证,是考编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