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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战争与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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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彧听他说着知己二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却没说话。
戚长明终于肯放过他,说道:“回去吧,让你站在风口吹了这么久,差点忘记你是个病人,怪我,先赔个罪,明日让人送礼物给你。”
沈彧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感冒,我是说风寒,已经好了其实。”
“好了也不能一直被我这么拖累,快进去吧,我走了。明日在医馆的吧?”
沈彧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一早就让人把礼物送过来。”他双腿一夹马肚,是真要走了:“回去吧,晚上做个好梦。”
沈彧目送戚长明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转身回了医馆,他转头往刚才的方向又看了两眼,确定戚长明不会重新返回,才安心进了门。
第二天一早,陈勋就将煎好的药送到帅府,等陈勋前脚刚回来,帅府的卫兵也跟来了,手里还拿了样东西。
“这是大帅让我拿给沈大人的,不知沈大人起没起?”
陈勋道:“早知道有东西送来,刚应该帮大帅直接带来,省的将军亲自跑一趟了。”
卫兵笑道:“大帅没让捎带,自然有他的道理,劳烦您去看看,沈大人要是起来了,我再进去。”
“沈大人一向早起,这会儿已经在病房了,将军跟我来。”
“有劳了。”
沈彧刚穿上白褂子准备工作,陈勋喊他过去,就见那个第一次给他送信的卫兵站在病房门口,朝他笑道:“大帅天不亮就托我给大人把东西送来,现在东西全乎的送到,我就走了。”
沈彧拿着手里拿包黄油纸,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卫兵笑道:“属下不晓得,大帅只吩咐是给大人的礼物,却没说是什么,大人一会儿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沈彧想起昨晚戚长明说过的话,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那,多谢将军了。”
沈彧趁着这会儿还不是很忙,赶紧进了病房里屋把黄油纸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包被剥的干干净净的瓜子仁。
大夏虽地处东陆,si季分明,但这种东西极为少见,只有远在大洋彼岸的西洋才有。
沈彧想,瓜子这种东西在二十一世纪虽不稀罕,可在这个时代,这是个几乎连名字都很少听说的外来食品,更别说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
沈彧不知道戚长明从哪弄来这么珍贵的瓜子仁,但他肯舍得送给自己,这让沈彧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他猜想是不是曾经哪次战争的战利品,或者外史的朝贡,正打算倒一些出来尝尝,将油纸包口撑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放了一张小小的信条。
——前些日子一位西洋好友送我的礼物,今日借花献佛,以慰昨夜唐突之举。今日还觉有些抱歉,不知医生身体如何,风寒好些了吗?
落尾处是‘长明’。
沈彧看向最后那两个字,突然开始心跳加速。
他正考虑要不要改日上门面谢,但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了回信。
——瓜子珍贵,极其难得,大帅费心了。另,风寒无碍,多谢大帅关心。
信写完了,却在最后落尾的时候顿了顿,才提笔写下‘沈彧’。
他将写好的信让医馆的卫兵送到帅府,又将信条仔仔细细折了起来,想着待会儿找个盒子,把戚长明的信都收起来。
沈彧将瓜子小心倒出来两粒准备尝尝,忽然一只手从眼前闪过,刚还躺在手心的瓜子仁已经不见踪迹。
“这是什么好东西,给我也尝尝。”
杨署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站在他边上嬉皮笑脸道:“听说戚大帅让人给你送了礼物过来,我来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沈彧并非小气之人,可这东西是戚长明给的,他舍不得分给其他人,哪怕这东西他吃过无数次,也舍不得。
“你怎么乱拿我的东西,快还回来。”
杨署笑道:“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偷偷摸摸的,原来是想吃独食,快说,这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倒是没见过。”
沈彧心说你当然没见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还回来,快。”
杨署‘啧啧’两声,将瓜子仁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好香啊,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沈大人,你怎么这么小气?虽说这东西是戚大帅送的,但给我们尝尝,怎么还舍不得了?”
“当然舍不得。”沈彧笑道:“那是大帅送给我的。你要是想吃,自己去找大帅要。”
“我要是敢问大帅要东西,那我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杨署撇嘴道:“行了,还你吧,给我我也不敢吃,这可是大帅送给你的,我们也就只能眼馋一下罢了。”
沈彧笑道:“怎么说的好像自己挺可怜似的。”
“难道不是吗?”杨署说:“咱们这么多人,大帅唯独对你另眼相看,昨日还专程在这等你那么久,这医馆上下,谁不知道。”
还好沈彧不是女的,否则像这么传开了,他不得被人念叨很久。
“......”沈彧低下头把油纸包封口折好,低声道:“这话说的,怎么奇奇怪怪,什么叫专程等我,他是来找我瞧病的。”
“瞧病用得着来那么早,回去的那么晚?”杨署酸溜溜说道:“嗨,说到底还是你最厉害,也就你能治得了大帅的旧疾,怪不得大帅对你另眼相待呢。”
沈彧苦笑:“你闲的没事做了是不是?”
“谁说,我可忙得很呢。我就是进来看你神神秘秘干什么,现在看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杨署往他手里油纸包瞥了瞥:“行了,抱着你那礼物慢慢乐吧,我出去了。”
“你等等我。”沈彧说:“我跟你一块出去。”
“你不在这独享大帅送的礼物了?”
沈彧白了他一眼:“我要独享,什么时候不行,非得挑现在?好了别废话了,走吧,我去看看甘将军。”
半个月后,两军终于在西门关外开战。
十月初三是个天气十分恶劣的日子,残阳如血,风沙漫天。当日大夏和西凉的大军兵分四路,分别从南区、北区、西区及无人区对敌军进行迂回对抗。
所谓无人区,就是西门关外一条足有五公里长的荒漠。
据说这条荒漠自始以来,凡经过者,无人生还。倒不是因为荒漠中有什么吞人的野兽,而是因为地理位置奇特,这里常年飓风,飞沙走石,凡生灵途径于此,都会被卷入黄沙之中,尸骨无存。
这条即将穿越无人区的西凉小队,是由西凉主帅昌将军特意选拔出来的、仅由十五人组成的精干队伍,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从无人区绕到东洋大军的后翼,将后方补给的火.药全部摧毁。
而沈彧也将跟着这支队伍横穿荒漠,随时准备好救下受伤的士兵。
荒漠经年以来几乎无人通过,大家都知道这可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但东洋人的火.药实在厉害,在这个冷兵器盛行的年代,没有任何武器能够摧毁火.药的威力。
倒不是沈彧自请随军,而是所有能随军的医生都已经分配妥当,只有无人区这里迟迟没有定论,其他太医嘴上虽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没人真的肯去送死。
他们这些带了袖章的太医们即便是在战场上,两军交战时,也没有哪方敢轻易伤害他们。
可无人区不一样,那里虽没有冷兵器,但有比冷兵器更可怕的东西,就是来自于大自然的报复。
沈彧曾觉得无人区可能就像百慕大三角一样,是个无人能解的谜题,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那里,可依旧有很多人为了某些原因前赴后继也无怨无悔。
况且医生上了战场也是士兵,既然是士兵,那么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战场,既是战场,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于是他当着所有太医和几个西凉将军的面,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了那支队伍的后面。
冯敏和杨署以为他疯了,扯着他袖子劝了很久,沈彧都不为所动,倒是西凉那边有个姓易的将军走到他面前来,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向他鞠了一躬,便带着人离开。
沉默往往比任何言语能够强劲有力的表达出人的情绪和想法。
于是晌午的时候,沈彧带好医疗物品,跟着队伍一起,偷偷潜入沙漠。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行走的还很顺利,这些士兵的平均年龄也二十出头,加上个个性格张扬,很快就和沈彧混熟。
带队的桑将军趴在沙台上看地图,沈彧把自己带去的牛肉干给他们分了,问:“情况怎么样?”
桑将军大名桑慎,长得也跟桑葚一样黑,因为常年驻守西门关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近十岁,以至于沈彧每次都想叫他一声哥,才想起来他比自己还小一岁。
“目前来看情况还行。”桑慎嚼着牛肉干说:“不过沙漠上的气候阴晴难测,很难说待会儿是什么情况。”
沈彧被风吹得嘴巴都有些爆皮,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大概多久能走出去?”
桑慎看着地图,随后抬起手来给他指了指位置:“我们现在在这,路程不长,但想要走出去,可能还需要两个时辰。”
话音一落,不光沈彧,就连其余士兵的脸上,都挂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五公里的沙漠,他们走了近一个时辰,也才不到一半,这还是在它没有变脸的时候,若是待会儿出现什么意外,谁都不敢保证是否能够顺利走完全程。
队伍的气氛瞬间就跌落谷底,桑慎从沙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黄沙,招呼队伍继续前进,沈彧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就听他问道:“沈大人,你到这边多久了?”
“两个多月。”沈彧说。
“那你以前不知道无人区?”
“听说过。”
“哦。”
沈彧看着他:“怎么了?”
桑慎先是皱了皱眉,随后苦笑道:“既然大人知道什么是无人区,为什么肯心甘情愿跟我们过来?听说当时大人亲自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了名单后面,你是怎么想的?”
沈彧收了收肩上的背带,笑道:“什么怎么想的?难道因为你们人少,就不配给你们配个军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彧打断他:“事情总得有人来做,我不做别的太医也得来,而且你们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桑慎笑道:“这是我们的国家,有我们的亲人和土地,我们是保卫这片土地的军人,这是职责所在,而大人是太医,还是大夏的太医,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医生上了战场也是士兵,我从没觉得自己跟你们有什么不同,只是各司其职,你们负责用武,我负责行医,仅此而已。”
桑慎不说话了,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沈彧对上这个年轻将军凌厉且稚嫩的目光,问道:“将军,你愿望是什么?”
桑慎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希望侵略者早日退兵,我们能家国和平!”
沈彧笑道:“我跟你的愿望是一样的,所以这也是我跟着你们一起来的理由。”
“可你是.....”
“我虽是大夏子民,但并不代表我可以眼睁睁看着炮火炸在你家门口的时候不为所动。”沈彧说:“人类命运共同体,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的国家遭到侵略,也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无条件选择帮助受害者。”
沈彧继续道:“而且你可别小瞧我,我跟别的太医,不太一样的。”
桑慎笑道:“说说看?”
“我会救人,也会杀人,你们的刀剑我虽用不顺手,但要是能给我把短剑或者匕首,我的战斗力绝不会低于任何人。”沈彧正色道:“所以不用把我想的多伟大,我既然选择跟来,就有能活着出去的本事。”
“这里跟战场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你不知道?”
“知道。”沈彧干巴巴答了两个字,再不吭声了。
知道这里最大的死敌是自然条件。人力无法抗衡自然,但人可以赌运气,就看老天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
反正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在生死面前,可能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加释然。
“你刚说你会用短剑?”桑慎问他。
“匕首也行,最好是匕首,顺手一些。”
“你带着吗?”
沈彧摇头:“战场上一般没有我发挥武力值的余地,所以从来是用不到的。”
桑慎深思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看向沈彧,犹豫道:“我这有一把短剑,但很少用,平时用长剑习惯了,倒有些浪费了他,如果沈大人不嫌弃,我把他送给你。”
桑慎说着,已经从怀里取出那把短剑。
那是一把极其漂亮的双刃冷锻短剑,剑鞘及剑柄通身为深红色,上面雕刻着古老的滕文,滕文尽头,有一颗深红色玛瑙,异常通亮。
桑慎握着剑柄将剑身拔了出来,出鞘的瞬间,沈彧仿佛能从那丝剑气上感受到十足的含义。是一柄好剑。
“这剑是很多年前别人送我的,我用不上,既然大人会使,今天就送你吧。”
沈彧刚想拒绝,短剑已经被桑慎一把塞进他怀里:“大人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沈彧摇头道:“将军不用觉得我此行有多么伟大,所以千万不要用这么贵重的东西相赠,我不过......”
忽然一声号子从远处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不到百米之处,黄沙忽然被一阵狂风卷地而起,整个风的形状呈圆柱形一直从脚下延伸至天际,本来还明晃晃的天空倏地就暗了下来,下一秒,所有人都只觉眼前黑了一片,刚想说话,嘴里就被沙尘铺满,以至于队伍中突然接连几声哀嚎。
沈彧心里一沉,他知道,飓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