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浮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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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山仰天地之灵息，三面临水，独立于仙洲之上。
那里原本是青昭元君的福地洞天，元君为使天道永承，将它辟成了天经之山，诸天仙经在此传承，浮玉山也便成了天界圣地。
冰夷倾灭以后，浮玉山第三任山主抱朴神君因感念冰夷的授业之恩，在浮玉山纳仙族百家，开坛授课，颇有冰夷遗风。
丹穴与浮玉离得不算远，若是驭云瞬息即达，只是眼下丹穴山四面八方天兵把手，他们一行人人数又众，在天上未免太过招摇，故而只得乘坐仙船，随波而行。
仙船是从丹穴山后山的东南角驶离的，那一处死角，天界并不能监视到。恰逢夜晚，长夜结界之外是漫漫长夜，因此这一行人借着浓雾的阻拦，悄无声息地离开时，连仙海之上的波纹都被掩饰得干干净净。
守煦英昭御风掌舵，一时间仙船便破风闯雾飞速朝前方行进，势不可挡。
仙船上，灵戈和长耀正为穹途引灵力疗伤。
方才那一战，穹途借着明冽的内丹催动了冰夷灵术，这术法与他体内的玄火之力相克，冰火胶着，此时他的五脏六腑怕是很不好过。
灵戈的神识在穹途身上探过了一遍，说来也很奇怪，穹途身上虽留着明冽的内丹，可当中却仿有禁术相持，外人无法取开。难怪刚刚穹途要引灵于冰雪之中，想来是想借着那滔天的雪势，将体内的灵力传于明冽。
此法无异于杀鸡取卵，凶险先不说，便是他死，传进明冽体内的灵力也并不算太多。
明冽到底是少了内丹依持，骤然得那么多灵力，却运转不开。
灵戈望向一旁的长耀，见他面色惨白，隐有不支之相，便道：“你且休息罢，我来。”
长耀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指尖的玄火又猛涨了三分。
他的体力消耗极其严重，身体里仿有一只填不满的巨兽，拼命地吞噬着他的灵力，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指尖的玄火很快便被熄灭。
灵戈望着他指尖不禁皱起了眉头，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长耀重燃火焰，两人的灵力缓慢地在穹途体内中和，不多时，见穹途呼吸沉稳，他们才纷纷收手。
“谢了。”长耀替穹途掩好了被子，低声对灵戈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苍白。
灵戈倒是有些意外这个嚣张的小凤凰竟还会对人道谢，本想取笑一两句，不承想却在他的眼眶里见着了雾茫茫一片。长耀低头望着遍体鳞伤的穹途，抬起了手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却又堪堪僵在了空中，不敢下落。
灵戈在一旁看着，不禁噤了声，将揶揄给咽了下去。
长耀看起来着实狼狈了些，他头冠上散下了不少头发，一支凤翎斜斜地插在头顶，明明是个不可一世的小凤凰，现在看起来十分颓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声同明冽道谢。
灵戈道：“谢便不用再说了，你且说说这只小凤凰如何拿到我们家明冽内丹的。”
明冽死得蹊跷，灵戈当时走遍了四海八荒才将他的身体拼凑完整，却迟迟找不到内丹和半魄。
穹途既得了明冽的内丹，想来应是与明冽身死有关。只是一如长耀所言，明冽身死时，穹途已在长夜结界内，那明冽的身殒便不是他所为。
长耀紧紧握拳，梗着脖子道：“上神，此事必有误会，穹途他从小便敬重您，绝不可能做危害您之事的！”
明冽沉眸望他。
长耀见明冽半天没有反应，心一横，祭出朱辞，将剑刃重重往地上一插，认真说道：“上神若不信，便用朱辞卸我一臂，我愿以命力证穹途的清白。”
“夭寿啦！”英昭闻言忙将脑袋探到里面来，喊道：“赶紧把剑收起来，好好的一个仙船你给捅个窟窿，太过分了吧！”
长耀低头拔出朱辞，双手捧剑，虔诚开口：“请上神发落。”
船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英昭最是受不了这安静的氛围，赶忙跑进了船内，望着面无表情的明冽，心下惶惶：“明冽，你不会真的要……”
良久，明冽将朱辞剑往长耀面前轻轻推了推：“你收好。”
长耀一动不动，不肯收回朱辞，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
明冽便不想再吓唬他了：“我要你胳膊做什么？一会儿穹途醒来发了狂，我是先救他还是先救你？”
长耀抬头忙说：“救他！请上神先救他！”
明冽被逗笑了，“那你呢？”
“我怎么样都好，一臂而已，死不了。”长耀眼眸深沉，低声道：“我是他的少主，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他担着。”
英昭听不下去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怎么就那么轴？人上神都没定你罪，你倒好，上赶着找死。”
长耀低下了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条捆仙绳，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和穹途的手腕上。
“请大家不要……害怕他。”
几人默然。
明冽望着无精打采的长耀，不禁叹了口气：“你倒和我印象中很是不同。”
在他的那场梦里，长耀眼角眉梢都带着不谙世事的恣意张扬，莽撞却又天真，与现在很不一样。现在的他，就如同宝珠蒙了尘，跌落在泥泞地里，光芒也被污浊掩盖住了。
少年总要长大的。长耀别开了头，望着昏迷的穹途，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穹途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身上几处大伤仅仅止住了血，在睡梦中是能够感知到疼意的，所以他的眉头总是蹙起来的，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下唇也咬得发白。
或许是因为他惯来习惯看了隐忍，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不会喊疼，只间或发出两声迷糊不清的轻哼，就像是雪地中的初生小猫，大雪一落，一声轻过一声，听得人心里揪得慌。
“说说吧。”明冽眸光轻轻转向长耀：“他是怎么回事。”
长耀拿起袖子轻轻擦了擦穹途汗湿的额头，轻声道：“他叫穹途，苍穹的穹，路途的途。”
穹途原是丹穴山主山外的一只小凤凰，幼年失怙，母亲不详其踪，懵懵懂懂地长了十几岁，才见过那么一回。这才知道他的母亲私恋凡尘，舍下了他，和一凡人成亲生子了。此事太过荒唐，震惊了主山。只因族人私凡乃族中重罪，甚至惊动了三位长老来监刑。
执刑前大长老问他母亲可有悔意？他母亲却说游过一回凡间，当过半个凡人，此生便已无悔了。
若说还有什么悔，今日月圆，不知我与萧郎是否还有机会同赏一轮明月。她微笑着说。
紧接着穹途便亲眼瞧见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母亲被执剔骨之刑。
剔去了凤骨，拔掉了冠翎，便算在这凤族除了名。只是这疼意极重，不少经此刑的凤凰都撑不了半柱香的时间。执刑期间他母亲一直在笑，再痛也都还在笑，这倒不像是赴死，而像是赴一场久违约会。
只是那晚云层积厚，他母亲没能撑到月上中天便身殒刑台。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月亮才出。
月亮出来时，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这声音来自穹途同母异父的妹妹。
穹途阖上了他母亲的眼睛，轻轻拍哄着襁褓中的妹妹，抬头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眼前不知被什么迷蒙了视线，洇湿一片。
以后，你就叫皎皎吧。穹途说。
他接受了这个孩子，也就释然了自己被抛弃的那十几年光阴，从此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凤族极重血亲传承，兄妹俩失恃失祜，过得有多么艰难自不必多说。又因皎皎先天不足，患上了极为罕见的毒症，需绛雪丹续命，于是穹途便求到了长耀面前。
绛雪丹是绛雪仙草的花蕊炼化而成，传说唯有凤族王脉之血才可养育，此花娇贵，一年只开一回。一滴血，便能让一株仙草开花入药，便能让一个人的性命得到延续，便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当牛做马。
穹途便这样成为了长耀的伴读，一年又一年。
穹途的根骨极佳，是凤族难得一见的奇才，稍加练习，修为便大大提高了，有望引玄火涅槃。
凤族式微多年，偏安丹穴山一角，族人涅槃时大多自引真火，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如上古神祇那样自引玄火的少之又少。就算有，也都因耐不住玄火蚀骨之痛，魂烬忘世境。
穹途的出现为凤族带来了希望，于是景序便破天荒首肯他随长耀一起求学浮玉山。
蒙抱朴神君一番点化，两人心智具坚韧，皆有望冲击玄火金身，于是他俩在五百岁时返回了丹穴山，安心等待涅槃之劫。
“我们的天劫是同时到来的。那一天，忘世境上空共绽开一百六十二道天雷，我和他一起进到了境内。”长耀眉头微蹙，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忘世境很大很空，很快，我便与他离散了。我引完玄火便没有了意识，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听见有人哭喊，却怎么也听不真切。玄火淬我元神，塑我身骨，丰我羽翼，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我竟涅槃成功了。”
英昭有些疑惑：“不都说玄火涅槃世上最难吗，怎么被你一说竟这般容易？”
长耀摇了摇头，语气渐渐低沉：“事实的确是如此，只是我出来了，穹途却没有出来。”
“他为何没有出来？”
“阖族都说他涅槃失败，魂烬忘世境。我自是不信，跑去忘世境寻他，不承想却在境口见着了他妹妹的尸体……”长耀的声音有些喑哑，带着无穷的凉意：“皎皎的尸体都凉透了，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树下，大抵是她寻兄时不慎触犯了忘世境的禁制，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了……”
明冽望了沉睡的穹途一眼，难怪。
毕竟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难怪长耀在他失控时提起皎皎的名字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
灵戈问：“忘世境的禁制是雷阵吗？”
“每一只凤凰涅槃时，天上都会降下八十一道天雷。天雷极凶悍，族人无力挡下，只得在忘世境外设下法阵反将其用于禁制之中。”
不敢想象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得知兄长魂烬忘世境时有多么害怕，身旁嫉妒他们兄妹二人得少主垂青的人不在少数，不知那些人又添了怎样的油加了怎样的醋，诳得她二话不说便往境中闯。
“我替皎皎立了一座墓，我将那些骗她闯忘世境的人都给杀了……好多人都在弹劾我……那些算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皎皎死了，穹途该怎么活呢？穹途死了，我……”
长耀深吸一口气，别开头，低低道：“穹途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穹途在玄火中涅槃了足足九十八天，是普通凤凰涅槃时间的两倍，出来时已是凤凰金身，灵力远胜任何一个凤凰，挥羽之际竟还承有几分上古凤族的遗风。
这样强大的一只凤凰，跪在妹妹的坟前哭得像一个小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就连长耀也不知道。
长耀不会安慰人，长这么大从未说过什么暖心的话，唯有那次，他说——
“妹妹没了我还在。”
“本少主已派人厚葬她了。”
“你放心吧。”
他说，穹途，起来啊。
穹途起来了，肩胛处陡然生长出硕大而刚硬的赤色翅羽，用力一挥，便有一道火风便将长耀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他便狠狠地扑了上去，两人厮打了起来。
这是穹途第一次对长耀动手，使出了十分的杀意，拿出了玉石俱焚的决心，长耀肋骨尽碎，鲜血染红山头。
不知是否因穹途在玄火之中淬炼元神的时间比长耀长，他出手时，长耀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明明他也是玄火涅槃的金身凤凰，使出的玄火却不如穹途纯粹。
抑或者，他也根本不想对穹途用玄火。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长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攥紧了穹途的长袍。穹途忽然蹲下，一瞬间便召出了长耀的朱辞。朱辞虽认主，却对穹途是不设防的。
只见穹途双手紧握朱辞用力往下一扎，剑尖停在了长耀胸前三分的位置，却不往下压了。
两人眼神交错，俱是惊讶。
一人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拔剑，一人没想到自己对他下不去手。
末了，是穹途狠狠将剑一摔，漫山遍野燃起了熊熊大火，然后他便再无踪影了。
人都道他疯了，入邪了，在忘世境中走火入魔了。
只是后来听说他在凡间出现过，有人用凤火伤人，致使生灵涂炭。
长耀便去了一遭凡间，找到了穹途。
那时穹途的状态已不是很好了，犹如被人控制着一般发起了狂，额间狭长一道堕神印记看得人心头发憷，一身杀伐之气，很难不让人把他和凡间的那个怙恶不悛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联系到一起。
长耀使尽浑身解数才将他带回丹穴，那时正逢明冽在天堑上与诸天仙神对峙，一挥手便将他们全族庇护在了长夜结界之中。
“再后来，便是前些日子，穹途打破了结界私跑了出去，我去凡间寻他。”长耀望着几人：“后面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明冽站了起来，走近穹途，伸手一探，仿佛能感知到他腹腔丹田处的内丹。
他抬手，一股灵力在两人之间缓慢游走，却又遥遥相映，穹途的紧蹙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
穹途在凡间又经历了什么呢？
望着榻上的清瘦少年，明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造化弄人。
英昭却有不解，问道：“当时是谁说穹途魂烬忘世境的？”
长耀细细思量了一番，“是我父君。”
话音刚落，前方波浪翻滚，将船震得来回动荡。
一时间风起云涌，前方黑沉沉一片，只见守煦挑了帘子进来，面色不善。
“少主，前方有仙兵列阵阻拦。”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浮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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