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劫》苍穹独步

12、第 12 章

　　清晨，公孙策去展昭房间探视，却发现门是虚掩的，房间里一切如昨，床上的帷帐半边放下，半边挂起，那放下的半边还是他昨天亲手放的。床上哪里还有展昭的身影，只有整齐的被褥。公孙策疑惑，这么早他去哪了？环顾四周，在桌案上看到一张字条，刚劲有力又不失温润的蝇头小楷：
　　“大人台鉴：展昭暂别开封府，若有缘，他日再见，此去生死难料，请大人及众兄弟多保重，不必担心展昭。另请大人速查开封城外彩蝶轩原属何人房产。展昭辞笔。”
　　公孙策看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以他对展昭目前的伤情了解，觉得这字条像是展昭的诀别信，他很可能一去不回了。公孙策拿着字条匆匆去了包大人书房。

　　送翩翩回到彩蝶轩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展昭看了彩蝶轩的阁楼一眼说：“翩翩姑娘，你到了，进去吧。”
　　翩翩看着他，问：“你呢？准备去哪里？”
　　展昭：“展某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先告辞了。”他转过身却没急着离开，他在想送她回来时做的那个决定。
　　翩翩以为他要走了，叫：“等等......”
　　展昭回头。
　　翩翩说：“我和姐姐会尽力帮你找到解药，如果我们拿到了，怎样找你？”
　　展昭看着她，作为执法者，怎样看待她仍是他心里的矛盾，但他无法无视一个人对自己好，他本就是会把别人点滴的好永远铭记于心的人。
　　“多谢姑娘。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会尽全力。请公子相信，我和姐姐再也不会帮他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为了减轻我们的罪过，我们会尽力帮你。”
　　展昭点了点头：“你若真的想帮我，能否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讲。”
　　“能否帮我加入万灵教？”
　　翩翩大吃一惊：“什么？你要加入万灵教？”
　　“是的，我想加入万灵教，但只靠我一个人，可能进不去，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能否配合我一下？”
　　翩翩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忽然明白，他会送自己回来，并不是单纯的只想送她回来，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她没再多问，只说：“公子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力配合。但不知你加入万灵教想做什么？”
　　展昭：“这个你最好不要知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翩翩：“你需要我怎么做？”
　　展昭：“他们费尽心机给我下毒，不会轻易就放弃利用我去陷害包大人的机会，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能留在包大人身边，你能否跟他们说，是你找到我，让他们相信，有机会再次利用我？”
　　翩翩摇头：“公子，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你不能这么做！”
　　展昭淡然：“如果没有解药，我还有机会活下去吗？公孙先生说，只要毒发超过七次，必死无疑。”
　　翩翩：“可是，你进入万灵教，他们会利用你再次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你该怎么办？”
　　展昭浅笑，笑容中却隐含着视死如归的坦然：“如果我主动配合他们，他们就不需要用蛊毒来控制我了。”
　　翩翩恍然大悟：“你是要......”
　　展昭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说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了，不必说出来，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
　　翩翩看着他，感动他此时仍在为自己的处境着想，也为他这个冒险的计划担心。
　　展昭第一次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神中隐含着某种情义，他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并没去深想，他现在这样的处境也不想去深想，更不能让那些不该发生的情感给自己造成困扰。
　　翩翩也发现自己这样看着他不太合适，低了头不再看他，转身看着彩蝶轩的方向说：“我先回彩蝶轩打探一下消息，如果有办法，我会通知你。”
　　展昭点头：“好。此处往南的官道旁，有座江南烟雨楼，是个茶楼，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到那里去找。”
　　翩翩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

　　翩翩回到彩蝶轩，那里似乎一切如常，回自己房间，姐姐不在，出去寻找，也没找到。看到黑蝴蝶的徒弟叶蝶站在栏杆前眺望，翩翩走过去叫：“叶蝶。”
　　叶蝶就是向黑蝴蝶禀报说教主到来的那女子，听到有人叫，转回身：“翩翩？有事吗？”
　　“大清早的，你在这干嘛？”
　　“我在等师父。”
　　“大姐？她去哪了？”
　　“昨晚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大姐自己出去的吗？”
　　“本来是自己出去的，后来教主不放心，出去找她了。”
　　翩翩基本已明白，在开封府看到那个受伤的少年，一定是被教主伤的。她又问：“那两位贵客呢？”
　　“他们跟教主一起走了，说是回行馆。”
　　“哦，你看到我姐姐了吗？”
　　“她没跟你在一起？翩翩，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难道昨晚你也不在这里？”叶蝶开始怀疑了。
　　“不，不是，我昨晚睡的早，一觉醒来发现我姐姐不在，看到你在这，随便问问，我想找她。”翩翩赶紧掩饰。
　　叶蝶：“师父不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来招呼，我没注意她。”
　　翩翩点了点头：“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展昭在江南烟雨茶楼坐了一会儿，要了一壶茶，两盘点心，其实他心思根本不在茶和点心上，而是在想下一步的计划，怎样进入万灵教，怎样能查出这邪教与朝中权贵勾结的阴谋，这些思绪在他脑中转了千百遍。抬头间，看见一条熟悉的小路，那条小路是通向翩翩姐妹的山茶花园的，不禁让他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夜，高烧又噩梦缠身的一夜，不过还是要感谢那对姐妹，如果没有她们，也许他真的无法醒过来了。
　　在茶楼结了账，展昭走出茶楼，向山谷那边的山茶花园走去。
　　谷中的山茶花，依然开得明艳灿烂，只是他现在并无心情欣赏它们的美。不知不觉来到了翩翩姐妹俩的草堂，远远的看见草堂的廊檐下有一红衣女子站在石桌前。
　　展昭走过去，蝶舞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他，有点惊讶：“展公子？”
　　展昭礼貌的点头：“蝶舞姑娘。”
　　蝶舞立刻想到他中的毒，问：“你没事吧？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展昭剑眉微蹙：“我暂时没事。”
　　蝶舞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做了个请的动作：“公子请坐。”
　　展昭看了看石桌，上面放了很多小瓷瓶，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问：“这是......？”
　　蝶舞也坐下来，说：“请公子伸出手。”
　　展昭伸出左手，蝶舞纤长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展昭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摇头的表情没再多言。
　　蝶舞收回手，抬头看向展昭，虽然他什么都没问，但蝶舞看到了他眸中询问的眼神，蝶舞问：“能否跟我说一下，当你听到笛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展昭略迟疑，回想了一下说：“开始只是觉得胸口很痛，痛楚过后就记不清事情了，如同在梦中，所有梦境都很模糊，模糊中又有一种感觉很清晰，很真实，那就是杀人......”他忽然停顿，剑眉紧蹙，蝶舞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迷茫，那是她自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
　　“而且，是杀我认识的人，我不想这样做，就与梦境对抗，每一次对抗都会更加痛楚，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梦，都是真实的......”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隐藏他的痛苦。
　　蝶舞看着他原本坚定自信的俊秀面容被忧愁掩盖，竟然心在隐隐作痛，她被自己这种感觉吓了一跳，偷眼看展昭，他似乎并没注意自己，她很快调整了自己，指着桌上的各种瓷瓶说：“这些，是我在大姐那里偷来的，各种毒药和解药，没见到你之前，我不知道你中的什么毒，现在，虽然对你中的毒有所了解，可我无法确定这两种哪一个才是解药，这两种药太相像了。”她从桌上拿起两个白色小瓷瓶。
　　展昭看着两个瓷瓶，收起所有忧伤，他抬头看向蝶舞，淡然的问：“如果错了会怎么样？”
　　蝶舞沉默，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她甚至有点不敢面对展昭探寻的目光，低下头：“如果错了，即使不死，也会终生痛苦。两种毒药会在你体内碰撞，燃烧，那样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会比你与蛊毒对抗痛苦百倍。”
　　展昭略沉默，再次看向蝶舞时，他清澈的眸中有了一种坚毅果决，问：“如果错了，除了要承受这些，是否还会被蛊毒控制？”
　　蝶舞：“应该不会。到时两种毒同时在体内发作，不会再被控制，只会生不如死。”
　　展昭点头：“就是说，即使错了，仍然有机会摆脱蛊毒的控制？”
　　蝶舞迷茫的看着他。
　　展昭伸出手：“拿来给我。”
　　蝶舞担心的：“公子，你真的要冒险？”
　　展昭干脆自己拿过两个瓷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我展昭命该如此，躲也躲不掉。与其被人控制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还不如试一试，纵使错了，也不会再受制于人。”
　　蝶舞没有阻止他，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为了他心中那道正义不惜做任何牺牲的人。
　　展昭从其中一个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刚要吞下，蝶舞忽然喊：“等一等。”
　　展昭抬头看着她。
　　蝶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测试一下。请公子稍等。”她进房间拿出两个茶盅放到石桌上，直接抓过展昭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说：“得罪了。”银簪扎向展昭修长的中指，血滴进两个茶盅内。
　　展昭只是眉头微皱，并没多言。
　　蝶舞拿过两个瓷瓶，一瓶内倒出一颗药丸，分别放进两个装了血的茶盅内，她盯着两个茶盅观察了一会儿，抬头说：“应该是这个。”她把其中一个瓷瓶递给展昭。
　　展昭没再犹豫，直接把药丸放进口中，过了片刻，那种刀搅一样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单手捂住胸口，强忍疼痛，但终是抗不过这种折磨跪倒在地。
　　蝶舞紧张的心快跳出来了，表面却还算平静，她立刻到展昭身边去扶他：“公子，你怎么样？是不是错了？”
　　展昭支撑着想站起来，一口血喷在面前的地上，蝶舞扶他坐在旁边的美人靠上，自己就坐在他身边，抓过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展昭在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吐过血之后，已经不那么疼了。
　　蝶舞放开他的手，又到刚才吐出的血迹旁观察，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回头看展昭，他已经在尝试运行内功。
　　展昭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尝试内力运行一周天，这一次，没有像在开封府那样运气至丹田就无法运行，很顺利就冲过那道关，运行很顺利。
　　蝶舞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在渐渐恢复红润，紧蹙的剑眉在慢慢舒展，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她掏出手帕想为他擦去仍挂在唇边的血迹，手帕还没沾到他的唇，他羽睫一闪，睁开双眼，同时接过她手中的丝帕说：“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蝶舞略怔了一下，淡淡的浅笑，抽回手，虽然他并非刻意要避开她，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他并不想与自己靠近，似乎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展昭擦过之后本想还给她，却发现上面染了血迹：“对不起，弄脏了......”
　　蝶舞淡淡的说：“没有关系，如果公子不嫌弃，就送给公子用了。”
　　展昭忽然发现，她虽然表情淡漠，但她的眼神与她妹妹翩翩的眼神是一样的，一时有点难以决定这丝帕是收还是不收。
　　蝶舞立刻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在地上的血迹旁停下来，说：“公子你看，由这血迹来看，你体内的毒应该是已经清了。”
　　展昭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发现发黑的血迹中有点点的微小白色斑点，问：“这是什么？”
　　蝶舞：“蛊毒其实是用毒药喂养的虫，这些就是由那些毒虫身上得到了毒物。如今你已经全都吐出来了，如果那个笛声再响起，你应该不会再受它控制了。”
　　展昭：“这次真的要多谢你。”
　　蝶舞低头：“公子不要这么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更何况，这次本来也是我们害你中毒的。”她说着去收拾桌上的药瓶，把那些药瓶全都用一张油纸包起来，然后说：“公子，你的毒刚刚清除，你再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处理一下这些东西。”
　　展昭点头，重新坐回美人靠上，运功调理内息。
　　蝶舞走下台阶，在花园中一棵高大的山茶花下用花锄挖了个坑，把那些瓷瓶连同纸包都放进去埋了，然后把表层的土整理的像不曾动过一样。
　　蝶舞回来时，手上端了一杯茶，看到展昭仍在闭目调息，也没打扰，就放在了桌上。她坐到桌旁，开始弹她的琴，一曲高山流水在她纤长的手指下婉转悠长。在这琴音的伴随下，展昭觉得内息越来越顺畅，体力也慢慢恢复到没中毒之前的样子。
　　琴音在指尖流淌，目光却专注在那张闭着双眸的侧脸上：剑眉如黛染，睫毛如羽扇，精致的鼻梁英挺如玉雕，眉头不再紧锁，唇角微微上扬，如果他笑起来一定如沐春风。蝶舞不禁在心里感叹，难怪大姐会把他列为目标，他是如此完美，完美的令人心动。
　　习武之人的警惕性绝非一般，运功时仍能感觉到正在被一双眼睛盯着，他睁开双眸，却看到蝶舞的红纱在微风中飘逸如仙，山茶花的香伴着如此婉转的琴音，如此飘逸的美人，让人仿佛远离了尘世的喧嚣纷扰，远离了官场争斗江湖暗潮，此刻似乎置身于世外桃源。
　　蝶舞看到他醒来，不再弹琴，端起那杯茶：“你醒了？我为你泡了一杯参茶，趁热喝了吧，对你恢复体力有帮助。”
　　展昭从美人靠上站起来，走到桌旁：“谢谢。”
　　蝶舞送上参茶。
　　展昭喝过之后说：“姑娘的琴弹的真好，在这琴声中，如同真的置身于高山流水之间，调理内息都会顺畅很多。”
　　蝶舞浅笑：“公子过奖了，能遇到公子这样的知音，是蝶舞的荣幸。”
　　展昭抱拳：“展某该告辞了，翩翩姑娘答应去彩蝶轩帮我打探一下消息，我该到约定地点去等她。”
　　蝶舞问：“翩翩回彩蝶轩去了？她去开封帮到你了吗？”
　　展昭：“她？帮到了，她的箫声让那些噩梦不再清晰，也让我清楚的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梦。”
　　蝶舞：“公子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又到这里来？”
　　展昭站到栏杆边，看着微风中摇曳的山茶花，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想到再来这里来看看，“我，只是四处看看，就走到了这里，没想到会遇见姑娘，更没想到你已经拿到解药。姑娘对展某的帮助，展某铭记于心，谢谢你。”
　　蝶舞依然淡漠：“公子客气了，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说完她才意识到，对一个男子随意就说出这种话，似乎有欠妥当，她转过头，也看着谷中的山茶花，岔开了话题：“你说翩翩去打探消息，你想做什么？”
　　展昭把想加入万灵教的想法说了一遍，但没说要加入万灵教的目的，蝶舞是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他加入万灵教另有目的，但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公子放心，如果你想加入万灵教，我和翩翩都会尽力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