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南

3、生活版

　　（一）
　　陈曦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安静的表情下隐藏的是一颗狂跳不已的心。陈曦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内心如何地波澜起伏，外人无从看到，他展现出来的永远是一张静默的脸。最有力的证明是，上学时回答老师的问题，别的孩子即使是烂熟于心被点名回答时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而陈曦则不然，会与不会完全不能在脸上表露。一次，老师提出一个问题让他来回答，他笔直地站着大声地答道：“不知道！”听到他理直气壮的回答，老师也愣神了，接着老师和同学一起笑出了声。于是，老师和同学们公认陈曦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人。
　　陈曦安静地坐着，像一个闲散的旅游者，目光清澈而安逸。其实，他的心里正狂乱地纠缠着，那种急切的心情正吞食着他那钢铁般坚强的意志，他的表情能迷惑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陈曦不是例行的公务出差，也不是探亲休假，更不是外出旅游，他是要去会一个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老朋友”。说是老朋友实在牵强，因为，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10年前，陈曦还在中学读书，在回家的火车上。旅途上的寂寞让陈曦很是烦躁，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一本并不精彩的书，他时而翻开时而合上。对面的女孩子独自一个人，也在看书，她看了看陈曦，笑了笑，拿出一张纸写下一行字：“可以不可以聊天？”写完后轻轻地推在陈曦的面前，陈曦看了一下，用他那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神望了一下女孩子，在那行字下面写道：“为什么不可以？”女孩子看后又是一笑。陈曦心想，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儿。于是，在轰鸣的列车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嘈杂的人声中，他们就用笔“交谈着”，聊着。当纸的背面也写满字时，列车到站了，女孩子匆匆地走了，说了声“拜拜”。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一句话，陈曦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用纸笔交谈？她的声音是那么动听！陈曦为自己的被动接受第一次感到了遗憾，甚至有些懊恼。女孩子走后，陈曦更觉得时间的难熬，他干脆用书扣在脸上想遮住昏暗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陈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熟睡的陈曦依然是安静的，均匀的呼吸，舒展的眉头。
　　火车与女孩子的偶遇并没有在陈曦心中留下太多的记忆，陈曦仍然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学习着，同别的孩子并无两样，顺利成章地考试、升学、毕业、工作。生活一如陈曦的颜面一样，平静。只是在平静的外表下时间悄悄地刻录下来微小的痕迹，如果不是有心人根本看不到时光的脚步。有时渐变比突变更可怕，水滴石穿式的锲而不舍更让人不可抗拒。
　　（二）
　　当别人的身边不停地更换着女伴时，陈曦也突然感到生活中缺少了什么。每天的工作并不能完全支走他的精力，他感到有一种东西在他的体内涌动，他感到最难打发的竟然是自己惜如金的时间。陈曦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他想出了各种方式想把它赶走，但种种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不得不认真地考虑。
　　有心人的确存在，就在陈曦忍受不堪的落寞时，单位的大姐们一窝蜂地给陈曦介绍起对象。陈曦又像他惯常的那样，任人摆布。可是当他走马灯似地见过一个个漂亮或不太漂亮的女孩后，他的空虚不仅没有消退而是愈发强烈。他和女孩子的见面也往往是很少有下文，他没有再见的欲望。女孩子对他的评价也大同小异，说他缺少热情，很无趣。这样，陈曦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依然是上班下班，在单位与宿舍间连线，单调，枯燥。
　　晚上，陈曦无所事事，在书柜里胡乱地无目的地翻找着，想找一本能让自己看得进去的书，以便打发长长的夜晚。他随意地翻看着，忽然一张纸从中滑落。陈曦捡起来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陈曦随手想扔进垃圾筒，但是一个大大的“欢”字引起了陈曦的注意，他停下脚步，细细地看起来，并在脑子里迅速地搜索着。许多年前，火车上，一个女孩儿，穿着火红的上衣，有一张甜甜的笑脸……陈曦想着想着，好像一切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女孩清澈的眼睛，清秀的字体，清瘦的脸宠，清新的语言。
　　陈曦坐在床头静静地想着，面无表情。那么短短的火车上的偶遇竟让陈曦花费了整整一个晚上，一个字，一个表情，不放过任何细节。
　　陈曦终于找到了一个摆脱寂寞的良方。没事儿时，他就回想火车上的一幕，有时候他竟为自己的痴想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几年前的擦肩而过为什么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的回想，填补了许多的闲散时间。
　　再后来，单位的大姐们也对给陈曦介绍对象失去了兴趣，陈曦也乐于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陈曦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他甚至会想：女孩儿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他为自己的奇怪想法哑然失笑。自己在女孩子心中一定是一个轻轻滑过的流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许女孩子早已与自己心爱的男孩子生活在一起，快乐，甜蜜。
　　慢慢地，陈曦已不满足于自己怀想，他想找人倾诉，他需要有人倾听。沉默的陈曦变了，他总是很投入参加原来很反感的办公室聊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向别人说出了那次火车上的故事，他甚至不经意地增删了一些情节。没过多久，大多人都知道了陈曦的故事，知道他与“欢”的故事。
　　当人们对陈曦的故事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时，陈曦的诉说再也不能找到一个倾听者时，他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孤独之中。
　　陈曦漫无目的地生活着，工作的繁忙不能冲淡他对“欢”的思念。
　　（三）
　　陈曦从暇想中醒来，他再一次看了看手表，离长沙站还有一小时。时间总是很无情，当你心急如火时，它却总是慢条斯理地踱着方步。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样。
　　陈曦迷上了互联网后，也迷上了向陌生人诉说他与“欢”故事。他将许多的业余时间都用来谈“欢”，他不断地在幻想中丰富着故事。他清楚地记得，在论坛上，他发贴后，一个跟帖敲醒了他，跟帖上写：空叹有什么用，何不用行动去寻找？
　　寻找？这是陈曦从来不曾想过的。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为自己的愚钝自责。
　　陈曦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于是他在网络上展开了一场寻找“欢”的行动。那是一场怎样的寻找啊……
　　想起找寻中发生的一个个插曲，陈曦就会感到温暖在胸中流动。许许多多陌生人都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陈曦最初对网络的寻找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是随性而已，但是慢慢地他却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大量信息源源不断地涌来，把陈曦的微弱的希望点燃起来。
　　一年多的寻找，大海捞针。但终于还是好事多磨，他再次通过网络与“欢”交谈。关于“欢”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地汇入陈曦的脑海中。
　　陈曦的猜测不错，女孩的确名欢，姓冯名欢。陈曦想，相逢是应该欢乐。
　　可是无论如何，陈曦脑子里永远还是那个穿着红上衣的小女孩儿。
　　陈曦并没有像寻找冯欢时那样急不可耐地详细询问，只是散漫地聊着，他们各说各话，没有涉及各自的生活细节。可是冯欢的活泼的语言仍会把他带到那个越来越远的时光里。
　　陈曦感到自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他已不满足于与冯欢“纸上谈兵”，他期待着与她再次相见。他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漫长的说服、辩解与较量的过程，陈曦的执着和冯欢的坚持似乎不可调和。最后，陈曦不得不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来争取与欢相见。他骗冯欢，自己要去长沙出差，希望能在方便时叙旧。冯欢倒也爽快，她不排斥自然的相见，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去车站接陈曦，这是陈曦做梦也想不到的，简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陈曦毫无头绪地想着，车箱里传来了“长沙站到了……”陈曦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拎起旅行包，快步地走向车门，边走边向站台观望。当他快走到车门时，他看到了欢就站在站台上，正向车上张望着。陈曦的心狂跳着，他不自觉地闭紧了双唇，好像一张口心就会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陈曦挤过人群，三步两步从车上跳下来，跑到了欢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