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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当一只猫轻轻悄悄地走过你的房间时,你可以在他那孤寂的徐行步伐中,瞥见花豹,甚或是黑豹的影子,而当他回过头来凝视着你,他双眼所发出的炙热的黄色光芒,会让你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跟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朋友,这只每当你抚摸他,或是揉揉他的下巴,搔搔他的脑袋时,都会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的猫咪,其实是一位多么难得而奇特的访客。
      ——多丽丝·莱辛】

      这是何明澈第一次在夜晚踏进铁牙城的街道。
      十殿阎罗大道非常宽阔,尽头的阎王殿像是张开手臂的巨人,将这条大道拥入怀中。天顶上有一轮月亮,可这月亮与人间的不同,像一颗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球挂在天上,几乎遮没了四分之一的天空。道路旁栽着两排高大的不知名的树,树上隐隐约约亮着萤火一样的蓝光,时不时跌落路面,像坠落的星星。
      “引魂花。”栾青伸手接住一颗“星星”,递给何明澈。
      她低头仔细看,发现这小小的“星星”,真的是一朵像萤火虫一样的蓝色的小花,还隐隐地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真好看。”她不禁感叹道。
      “地府里,还有更美的东西。”栾青说,“我带你去看东岳之树吧。”
      晚上的铁牙城跟白天一样热闹。街边的小店里熙熙攘攘的都是白天忙碌了一整天后过来放松的年轻猫咪。因为下班以后鬼卒除了值夜班的,基本上都回到阳世界去了,所以这里正式变成了猫的世界。大街上有被抓坏以后丢出来的纸壳子,也有脏兮兮的皮老鼠,更多的是装过猫薄荷的五颜六色的小空瓶子,荆芥的气味隐隐约约弥漫在半空中到处都是。在银白色的路灯光芒中,能看见荆芥的微小的颗粒在飞舞,像空气中的光尘。
      “我是一只机器猫,我叫自己小叮当。猫爬架和猫隧道能去任何的地方……”街上磕猫薄荷磕醉的猫大声地唱着歌,与她们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在这个自己所知尚浅的世界里,何明澈感觉自己就像个刚有了自己意识的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都想要问栾青,又怕她觉得自己烦。
      “你一定听说过东岳之树吧?”栾青问。
      何明澈点头。她身上微微的檀木香又萦绕过来,让她不太敢抬眼看她。
      “那就好。东岳之树是整个地府的根基,是万物之母,早在开天辟地之初就已经存在了——或许还要更早。毕竟,她是所有生命死后灵魂汇聚轮回之所,生死、进化、消亡,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什么神,那就是铁牙城的东岳之树了。所以,等会见了她,恭敬一点总是没错的。”
      阎王殿门口守卫的鬼卒认识栾青,行礼以后放她与何明澈过去,她也回以同样的礼节问候。
      阎王殿门庭开阔,两道沉重的石门往两边缓缓打开后,里面是望不见尽头的大厅和一副巨大的挂画,画上是用磅礴的笔触描画得十分详尽的二十八星宿。何明澈被这幅壮阔的画卷震撼,稍稍在它面前驻足了几秒。
      那个一脸凶相的阎王,住的地方可真不错啊。她心里暗自说道。
      “阎王殿是按照这二十八宿的方位修建的,所以分为四宫,青龙、玄武、朱雀和白虎。每宫有七个厅,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八厅,对应二十八宿,而每个厅下面还有小房间。整个阎王殿加起来,大概有两百个房间左右。”栾青将她们要去的地方在这幅巨大的画上指给她看。“从这里再往前就是朱雀宫了,从井木犴厅穿过去,走到玄武宫的尽头,后面就是东岳之树所在的血池庭院。所有的灵魂在□□消亡后——就是阳世界所说的死后,都会失去自己的意识,在使者猫的引领下,汇聚到东岳之树这里来。这里是地府的中心。”
      “哦。”何明澈茫然地点点头。
      从阎王殿的大厅走到最后的血池庭院,何明澈跟着栾青足足走了半个小时。虽说见识到了阎王殿各个地方的布局严密和雕梁画栋,她还是一边走一边嘀咕了一句:“阎王真的惨,想点个外卖的话,去门口拿一来一回就要花一个小时,还不如出去吃饭。”
      这句话被栾青听到了。她回过头来,灿烂地一笑:
      “你觉得,阎王还需要点外卖吗?”
      她语塞,自言自语地道:“是哦。我忘了这里只有我是穷鬼。”
      转过一个走廊的拐角,视线忽然开阔。这时映入何明澈眼帘的,是漫天萤火虫一样慢慢游移的光点,中间是一棵几个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这树之大,简直像是一片小小的森林。她抬头,看见葱葱茏茏的树冠遮天蔽日,阴世界巨大的月亮也被它挡住,只有稀疏的月光从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碎了一地。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大树的树皮上的脉络突起,蜿蜒交错,里面隐隐有蓝的绿的光流在流动,像脉搏一样跳动着,使整棵树看起来像是某种活物,向四面八方漫溢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这些脉络向树冠延伸,每一条脉络,在树冠都结出一个小小的水滴一样的光的果实,发出或明亮或幽暗的色彩。与此同时还不断地有像水滴一样的光球慢慢地向东岳之树飘来,忽然隐没在它的树根里。
      “这就是东岳之树了。”栾青说。
      “好壮观。”何明澈喃喃。
      “你看,这些都是这个世界上大大小小的灵魂。”栾青伸手接住一个光球,“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所有生命死后的灵魂都会失去自己的意识,变成这样的能量——我们把它叫做魂潺流。魂潺流在猫的引领下回到东岳之树这里,经过她的吸收、融合、升华,在树冠上获得新生。这也许就是你们阳世界所说的,六道轮回。至于猫,则是万物灵魂的引路人。”
      何明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到了东岳之树的表皮。它竟然是温热的,她能感受到这棵树有着真真实实的心跳。
      “她是活的。”何明澈喃喃自语。
      “她是一切生命的最终汇聚之所。”栾青说,“她就是生命本身。”
      “我从来没想到生命的真正面目会是这样。”何明澈说。
      “阴世界和阳世界本为一体。所有人和动物的肉身,山川河岳,金铁顽石,本质都是由宇宙中的同一抔尘土造化的;而所有生命的灵魂,则都是由这样同一股巨大的魂潺流分化的。每个人的灵魂容积有大有小,他的灵魂便也有大有小。何明澈,阳世界的人多半不明白,天下万物本是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何明澈听得呆了。她看着栾青,她眼中泛起温柔而坚定的光,向东岳之树的树冠伸出白皙柔软的手臂。
      “看呀,何明澈。”她沐浴在向东岳之树游离而来的大大小小的灵魂中,微笑着对她说,“千百万年前,我们是同一抔星尘。”
      这是一幅画。一幅很美的画。
      白皙而美好的女子,向漫天的萤火和古老的树,张开她修长的双臂。
      何明澈忽然觉得,这幅画她可以一直看下去,就算要看到天荒地老,她也愿意这样站着看下去。
      灵魂。女性。生命。星尘。
      檀木微弱的香气。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真真切切地变得空白。
      “栾老师。我……我见过这棵树。”
      “见过?”栾青微微偏头看着她。
      “是啊。那时候在崔判官的测试科的时候,她给我一副眼镜戴着,要我把我看到的东西画出来。”何明澈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她和生命之树。“我透过那副眼镜看到的,就是这棵树。”
      “哦?”栾青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真的?你看到了东岳之树?”
      “是啊,不过这说明了什么吗?”何明澈好奇地问道。“那是个什么测试啊?”
      “没什么。”栾青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怎么样,你觉得还喜欢这个地狱吗?”
      “喜欢是喜欢的,虽然……”何明澈挠挠头,“跟我以前想象中的地狱,有点不太一样。”
      “喜欢就好。”栾青说,“你应该也知道,你跟常人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也许——我只是说也许——你的灵魂容积要比一般人大得多。至于到底有多大,现在还不清楚。所以,何明澈,你愿意到阿鼻城来,做我的地府巡按么?”
      “什、什么?”何明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跟你做巡按?”
      栾青点点头。“我对你的灵魂非常感兴趣。不过我听说,你现在被阎王分配到了判官测试科,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明天就向崔珏递辞呈,然后跟我到阿鼻城去。怎么样,有兴趣?”
      “有……有有有!”终于反应过来了的何明澈喜不自胜,点头如捣蒜。除了有以外,她好像已经说不出来别的话了。
      栾青笑得眉眼都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美好。她解下自己的纯白色丝巾,轻轻系在何明澈的脖子上。丝巾里还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檀木香,何明澈整个人傻住了。
      “走吧,送你回去。地狱晚上有阴风,还是挺凉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栾青竟然靠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温度隔着手套隐隐地透出来,何明澈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她僵硬地被她拉着手腕带离血池庭院,但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快要像别的小光球一样飞出躯壳跟东岳之树汇合了。
      亿万年前的古树静默地伫立,只有枝叶被风摇动的沙沙声。
      ……
      告别的时候,栾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路上小心,就送她上了望乡台。而何明澈到家以后像是失了魂似的,直到走进自己的卧室,才忽然醒悟到什么似的,欢快地尖叫了一声,跳着扑倒在床上。
      被吓得从床上像乒乓球一样弹起来的小九,直接一脚蹬在她脸上,没好气地说:“何明澈!你猫尿喝多啦!”
      现在的何明澈并不在意被多蹬几脚,而是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嘿嘿嘿地傻乐。
      “怎么了?”小九揶揄道,“跟人家求情缘被拒绝然后失心疯了吗?”
      “我看很像。”吉吉说。
      “新宿主是个花痴。这个信息我得记下来。”坐在猫爬架上的菲塔面无表情地道。
      喜气上头的何明澈,现在才发现菲塔也到她家来了。她一骨碌坐起来,惊讶地问:“大白狸子,你来我家干嘛?”
      “不要用这么低俗的称呼叫我。”菲塔说,“好歹你已经是我的宿主了,我跟你一起住是正常的,只是来了以后才发现你住的地方这么寒酸。”
      “出租屋嘛,当然不能跟你们勒沙公爵家的别墅比。”
      “我哥刚才来的时候一直摇头,说你住的地方跟他的厕所差不多大。”
      “你特么??你啥时候把你哥也叫来参观我的出租屋了??”
      “我哥对我今后的居住环境进行了必要的考察,然后让我这几年在你这里好好受磨炼,说我必然像在那美克星打败了弗利萨一样脱胎换骨。他认为这也是修行里无比重要的一环。”
      “喂喂喂,你们两个马桶镶金的公子哥到底觉得我家穷成了什么样的修罗场了啊?”
      “本来就是。”小九无精打采地说,“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罐头吃了,傻子何明澈。”
      “我跟你们讲!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听说过吗!”何明澈不服气地大声说,“我转运的日子近在眼前了!你们知道今天栾老师跟我说什么吗?她让我跟她去阿鼻城做地府巡按!”
      “真的?”小九本来在床上懒洋洋地躺着,听到这话像打了鸡血一样坐起来。“我没听错吧?殿下让你去阿鼻城做巡按?!”
      “我骗你干嘛?”何明澈喜滋滋地搓搓小手。“她亲口跟我说的,让我明天就去找崔判官递辞呈跟她走呢。”
      “我有罐头吃啦!”小九高兴一蹦三尺高,像个躲避球一样在床上弹来弹去,“我要鸡肉牛肉鹿肉兔肉的罐头鹌鹑肉冻干猫薄荷的小鱼饼还有海洋鱼味的起司条!我要带着何明澈的钱包洗劫露丝老板娘的商店!”
      “随便洗劫!”何明澈大方地一挥手,“留点钱给我买手办就行。”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菲塔却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反倒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咳嗽了好几次,才勉强让在床上手舞足蹈的何明澈和小九安静下来。
      “何明澈,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郑重考虑平等王的建议。”
      “唉?”何明澈愣了一下,“为什么?”
      “勒沙家毕竟是铁牙城第一贵族,跟城主们时代往来密切,高层中流传的小道消息我多少知道一点。”菲塔说,“如果是阎罗王要提拔你到身边当巡按,我当然高兴。但平等王的话,最近有消息说,她跟一些秘密造反计划甚至是岐黄派有关联。”
      “造、造反?”何明澈错愕地咋舌,“我说少爷,玩笑不要随便开啊,她可是阿鼻城的……”
      “平等王这两年在到处发展势力,关于她要夺取地府最高权力的传言越来越多。实不相瞒,她甚至曾经试图笼络过勒沙家,但是被我哥拒绝了。虽然我哥当初在竞选里败给了阎王,丢掉了城主的位置,但勒沙家历来注重声誉,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你哥他……”
      “何明澈,如今你灵魂容积的事在地府已经引起了大范围讨论,她想把你收入麾下一点都不奇怪。你考虑清楚,真去阿鼻城的话,说不定哪天就得被迫跟整个地狱为敌了。”
      “这……”何明澈愣住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吉吉也开口道:“阿澈,少爷说的话有理。你知道我离开平等王的真正原因吗?”
      “唉?”小九瞪大了眼睛,“你都没跟我说过!”
      “我一直在思考怎么跟你们说……我发现,她好像有些什么针对东岳之树的计划。这计划进行得很隐秘,之前我跟她朝夕相处那么久,她也没向我透露一星半点。我觉得只有她跟她的使者——那只折耳猫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直觉告诉我,她应该不是想给东岳之树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的。”
      “可是她今天……”何明澈傻眼了。她想到今晚站在东岳之树下的栾青,那么美好,她实在没法把她跟“阴谋”两个字联系起来。“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搞错了?我甚至觉得,她在修炼邪术。”吉吉严肃地说,“她还曾经试图拉拢枉死城那边的街猫,但是街猫们对人类极度不信任,她没能成功。”
      “栾青殿下……看起来并不像那样的人啊?”小九迷茫地说。“虽然我也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偶尔有点怪怪的,但……”
      “我们也只是猜测。”菲塔说,“她的意图没暴露之前,谁知道她想干什么。何明澈,你刚来地府,又引起了这么多话题,选择站队的话最好是谨慎点。”
      “我……”
      此时的何明澈,一腔热情似乎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她怔怔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星空,这一天的星宿,她觉得莫名地有点像东岳之树旁边的那些灵魂的萤火,但此刻她只觉得它们冰冷。而小九也像只霜打过的茄子,咕咚倒在枕头上。
      “别难过,阿澈。”吉吉温柔地说,“就算不去做巡按,你还有我们呢。”
      “不止是做巡按,”小九沮丧地说,“何明澈的少女心已经连着我的罐头一起被你们击碎啦。”
      “别难过,”菲塔迟疑了一下,“何明澈,过两天我哥要为我在铁牙城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你们一起来吧,吃的喝的也会有,宴会一共要举行三四天——别误会,我不是觉得你穷才想请你吃饭的。”
      “好了我知道了,很感谢你,我会去的。”何明澈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不说最后一句话,我会更加感谢你的。”
      “少爷,我觉得,比起武力值你更需要修炼一下情商。”吉吉低声道。
      “啊,是吗,”菲塔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说错什么了?”
      “完了,家里已经有个傻子,又来了个傻子。”小九嘀咕道。
      何明澈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星空和月亮。她偷偷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舍不得解下来的丝巾——那上面还留着栾青身上那股淡然的檀木的香气。
      只是这味道,已经越来越淡,几乎快要消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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