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悔》槲叶枳花

2、第一章

　　“夫人。”元霜院里侍候的小丫鬟又跑来了栖雪阁，求见江雪。

　　“何事？”

　　“公子醒了。”小丫鬟面色难言。

　　“又要见霜夫人？”

　　江雪已经不奇怪了，自从给宋元用了那药，他便沉溺于往事，时不时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且她与姐姐长得是一般无二，他经常醒来便疯癫地拉着她唤阿霜，不肯罢休。

　　江雪唤来贴身丫鬟：“拿一套素白的衣裳来。”

　　可江雪与其姐江霜终究是不同的，江霜喜白她喜红，江霜喜静她喜闹，为安稳地将宋元哄睡，她不得不扮成姐姐那副素净的样子，身着白衣，装着一副恬静娴雅的模样。

　　“不不不。”元霜院的小丫鬟打断了江雪换衣的动作，“夫人，公子今日喊的是您。”

　　江雪褪衣的手一顿，她有些不敢置信，仿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从江霜死后，宋元也只独独在与她成亲的那日清醒了几分，往后却是从未再主动提及她江雪之名，怕是他浑浑噩噩都不晓得自己曾续弦再娶过。

　　如今竟主动提及她……

　　江雪有点恐慌，莫不是药效散了？

　　“当真？他唤的是江雪，而不是江霜？”江雪再次确认。

　　小丫鬟点头：“确是夫人。”

　　虽然小丫鬟是那样同她禀告的，但为以防万一，她还是换了一身素白的裙衫，端了碗汤药向元霜院走去。

　　路过挂着雪的梅枝，她在宋元门前站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按下了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惴惴不安，推开了门：“相公。”

　　靠在床头的宋元闻声望去，眼底沁足的笑意让江雪怔在门口半晌，她已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宋元了。

　　宋元笑道：“作甚站在风口，冷不冷，小雪儿，快过来。”

　　父亲叫她雪儿，姐姐唤她阿雪，外人都喊她江家二小姐，偏偏只他宋元，从头至尾只叫唤着她小雪儿。她同姐姐是双生，一般大，也没见着他唤过姐姐小霜儿。

　　“冷，出奇的冷。”江雪一边答着，一边关上了房门，往床前走去，将汤药搁在了床头柜上，搓了搓手。

　　“今年我瞧着还尚好，往年那才叫冷。”宋元弯着眼角，将江雪冻红的双手拉过来捂住，继续道，“对了，我适才想起来，先前答应过小雪儿你，要陪你姐妹俩逛元宵灯会，也快年末了，待过完年，便拾缀拾缀，陪你俩好生玩玩吧。”

　　江雪闻言却是一怔，按耐住心底的骇浪，面不改色问道：“唔……小雪儿有些记不大清了，今年是哪一年来着？”

　　宋元只是笑：“傻雪儿，熙元三十二年。”

　　熙元三十二年，是她与宋元相识的两年后，宋元与江霜大婚的前一年。

　　原来，不是汤药的药性淡了，是宋元的记忆错乱了，停在了三年前。

　　彼时，宋元还是个刚刚及第的状元郎，在朝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也没卷进什么党派纷争中，日子过得清闲无比。

　　唯一的乐趣，便是陪着江丞相家中那一株并蒂而生的双生女耍乐。

　　江家门第虽高，但宋元也是个颇有前途的状元郎，也就没人敢指指点点。

　　那时，江雪将将摸清了自家姐姐对宋元的情意，便鼓足了劲撮合，又恰逢年底，就背着江霜，缠着宋大状元推了那一撂官场上的宴会，陪着她们姐妹去逛元宵灯会。

　　江雪平时看多了什么书生与小姐的戏码，算是个有经验的，偷偷安排好当天该发生的一切，什么烟火啊，灯谜啊，能互诉情意的孔明灯啊，全都打点完毕了，最后还经丫鬟提醒，插了段英雄救美的戏份。

　　他们俩照着她的安排一步步走着，愈发亲近，让江雪很是安慰。

　　只唯独江雪选来唱英雄救美戏份的暗卫，脑子委实不大清醒，分不清自家两个小姐，将英雄本该救的美落下，掳了她这个看戏的就跑。且以防露馅，又不能中途将她放下，再去抢江霜，着实让她气得捏着拳头，将暗卫锤了一路。

　　更不凑巧的是，没掳来要被救的美人，那位宋大状元却仍是要做英雄，远远驾马来救她。

　　她当时瞧着由远及近而来的状元郎，想到，自家这暗卫，是该红烧呢，还是该红烧呢。

　　可不待她思清，她就被宋元一把拉到了马上，为不让他瞧出什么猫腻，便再使了个眼色让暗卫意思意思打两下便撤。

　　可那暗卫不仅蠢，还笨！以为自家小姐不想让状元郎抢走，便招招尽力，打得只会读书的宋元无还手之力。

　　忽的“撕拉”一声割了宋元的前襟。

　　江雪霎时便慌了，忙喊住手，撒气似的冲自家暗卫踹了两脚，便扒着宋元的衣领想要瞧他的伤口。

　　宋元深知男女礼节于女儿家的影响，便紧紧拉着自己前襟，挡了江雪的爪子，急得江雪“咚咚”也踹了他两脚，扭着他的胳膊肉拽下了宋元的手，扒开了他前襟细细瞧着。

　　白皮儿的胸膛上仅一丝红印，江雪正想抬手抠抠那红印，瞧瞧渗血没，眼前的胸膛却忽然震动起来，耳边还响起了一声声闷笑：“小雪儿踢宋元的那两脚，想是比胸前这划痕杀伤力更甚。”

　　闻言，江雪倏尔脸热起来：“我自是比不上姐姐那般娴雅，若非父亲见不得女儿家习武，想必我早已投了江湖上哪门哪派，混了些名堂出来。”

　　言罢，又忆起今日所行目的，瞧了瞧宋元此番被诓也没甚恼怒的模样，便试探问道：“你整日同我姐姐探诗讲词，莫不是欢喜我姐姐吧。”

　　宋元理好自己衣衫，闻言顿了顿，复似笑非笑开口道：“若是欢喜，你待如何？”

　　“呀！”江雪惊喜，“欢喜那便好了，正巧我姐姐也欢喜你，你来当我姐夫吧，今日之事便当没发生过，就此翻篇了吧。”

　　宋元面容陡然暗了下来：“姐夫？你原是惦着要我做你姐夫？”

　　“自然，今日我安排了许多，都是为你两忙活的，只挑的暗卫脑子委实不大灵光，认错了人，又掳错了人，才叫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开不了场。唉，我这个小姑子也委实劳心劳力，姐夫你大婚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才不枉我费心一场。”

　　待江雪言罢，宋元脸上再无笑意：“江雪。”

　　“啊？”这是宋元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江雪，让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元：“我想揍你。”

　　“啊……”江雪眨了眨眼，“啊？”

　　宋元再不理她，牵着马掉头走远。独留江雪一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将将反应过来，冲着他背影怒喊：“宋元你个大猪蹄，你竟然想揍我！我不将姐姐嫁于你了！”

　　林中荡着江雪一声声的骂音，就此，那场元宵佳节落下了尾音。

　　“小雪儿怎么着了白衣？”宋元的一声问，将床前回忆中的江雪拉回了神。

　　“唔，姐姐穿白衣好看，小雪儿便也就试试。”

　　宋元笑：“还是换回红衣吧，小雪儿红衣好看。”

　　江雪疑惑：“我与姐姐不都是一张脸么，为何我着白衣不好看？”

　　宋元眯眼笑着，不语。

　　昏暗的房内点上了烛火，明明暗暗，她瞧着宋元噙着笑的那张脸，惑了惑，转瞬便忘了自己该询问何事。